任静
早春二月,陕北大地刚下过一场雨,天空一片澄碧,一缕缕白云像吉祥的哈达围在蓝天的颈项上。一股湿淋淋的由土地呼出来的味道,沁入干燥的肺腑,我深吸一口气,感到所有沉睡一冬的小虫子肯定都会在这个雾蒙蒙的清晨睁开眼睛。公路两旁满眼的树木都是柳树,陕北的早春还笼罩着一片寒气,我却似乎可以听见树下面小草挤挤搡搡发芽抽叶的声音,咕咕地饮着雨水的声音。
经过诗友惠建宁的村庄时,桃花杏花尚未泛起花骨朵,大岔则的柳树却长得十分茂盛,条条柳枝像含羞的村姑低首垂眉,只有听见汽笛鸣响时,才会撩开淡若无痕的面纱,向远方瞭上一眼,像是在等待谁。
时近中午,庄户人家大概开始造午饭了,村子上方袅袅升起淡蓝色的炊烟。靠河边的粉坊里倒出来的粉浆水,蒸腾着一股热气,漫流在结着一层薄冰的东沟河上,冰面渐渐被融化了,洇开了一大片,瞬间,传出了东沟河水轻微而缓慢的流动声,有人踩着正枕着河岸睡觉的石头去饮马。阳圪公式里,几个白胡子老头蹲在地上一袋接一袋抽着老旱烟,说着历朝历代的故事,说着地里的庄稼,也说着从城里听来的新鲜事,慨叹现在的女人时洋得越来越不像话,那裙子短得都快遮不住羞处了。说着,像是被辛辣的烟叶子呛着了,随即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几只靠近前晒太阳的山雀子,似乎受了惊吓,“忒楞”一声竖起翅膀飞走了,穿过云朵,径直向天外飞去。麦秸垛上几只大红公鸡正引吭高歌,给田里送粪的毛驴车吱呀呀地一路碾过,一群羊羔咩咩地叫着走在村道上,鸡鸣声、狗吠声、录音机里传出的花腔女高音,和着呼呼的风声,悠悠然充满了春天的大岔则。
“地房峁子上,一棵年老的家槐,浑身结满幸福的云朵……”我信马由缰地从地房峁子走进诗人的村庄,凝视那棵年深日久的古槐,一圈一圈数不清的年轮,写满了岁月的故事。
老远就望见农家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还有一串蒜辫子和两串火红的辣椒。那些热闹的颜色,无不渲染出农家兴旺红火的光景日月。我撩起大衣下摆轻轻攀过用向日葵秆子扎成的低矮的篱笆,生怕惊扰了正在午休的鸡鸭猪狗,可还是不小心惊动了尘封许久的阳光,细粉一样的阳光仿佛正透过指缝,窥探我深锁的心事。
比雨早来了半寸,比风晚到一时,春天在经过大岔则的途中,会发生些什么故事呢?姑娘唇边嘟起的芳香,难道是诗人留在故乡的一个暗记吗?“忧郁的山羊把风挂在胡子上,蹲在山垭口,守候随时可能到来的雨……”有谁会用储藏了许久的青春,兜着满怀隔年的花香,和忧郁的山羊一道站在山垭口等待我的到来吗?
住在阳洼洼半坡上的三奶奶,拄着拐杖坐在公式畔上望着远处的四园山出神,仿佛坐在旧时光的味道里回味咀嚼,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着,仿佛去年冬天寄存在背洼洼地里的那抹霜雪。“小时候的四园山,离天很近,伸出一只小手,就能摸到天上的云彩……”诗人惠建宁的四园山充满了童年梦想,三奶奶的四园山却牵系着无尽的青春爱恋和甜蜜怀想。
那个走西口的健壮汉子,就是从四园山上走下来,一步步走进三奶奶的心里。之后,四园山上时时传来汉子嘹亮的回牛声,总会牵动三奶奶唇边一丝无法掩饰的笑容。“你把你那白脸脸掉过来呀,掉过来呀,赛过兰花花……”火辣辣的信天游像一把温柔的大手,三奶奶的魂儿早被牵走了。刚好是一个夏日的正午,村庄正在安静地午睡,一只狗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打盹,几个小孩子在东沟河里欢快地游水嬉戏,公式畔上的指甲花在微风中摇曳多姿,细碎的花香溢满河道。三奶奶换了一身鲜亮衣裳,染了红指甲的手指轻轻摘了一朵最美最艳的指甲花,别在鬓角的发际。少女时的三奶奶一路嗅着细碎的花香,安静地走过村庄,向四园山走去,向她热烈的爱情走去。
“老家是真的要荒废了/我出生的窑洞/差不多有30年没人住了/院里的槐树/就和杂乱的草一起疯长/甚至不经意/还有可能发现几只/潜伏在草丛里的野兔……”诗人眼睛深处始终藏着一个村庄,暗夜里,总会时不时地把藏在眼睛深处的那个村庄怀想。渐渐荒废的老家,令诗人忧伤不已。徜徉在春天的大岔则,再次触摸那棵古槐深不可测的年轮,我仿佛听见几只矫健的野兔在诗人轻微的叹息声中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一只老黑狗抬头打量了我一眼,见我不搭理它,便又埋下头,眯着眼装睡。我也细细打量着那只黑狗,思想深处竟然产生了一霎那恍惚,它是诗歌中那个叫四眉儿的黑狗吗?
它当然不是那只叫四眉儿的黑狗。我记得四眉儿在这首诗歌发表之前,已经被人毒死了。憨厚的四眉儿误吃了一块裹藏了毒药的黄米馍馍,噙满着泪走了。诗人就这样噙满了泪,望着四眉儿颤巍巍地走出家门,静静地躺下,再也没有醒过来。李碧华有一只有性格的狗,说那狗有“三不”:不贪、不媚、不在乎。真是一条了不起的狗,难道四眉儿是它的化身吗?
此刻,我望着那只叫不上名字的黑狗,不禁想起了噙着泪离开的四眉儿,想起了诗人经年噙满泪水的眼眶,心底蓦地袭上来一丝淡淡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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