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 ◎子聿

从我往上数十辈，我家没出过一个读书人。我想我这辈子能混进知识分子的队伍，一定是小时候沾染了隔壁林家那儒雅之气的缘故。

林家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书香门第，全家五口人，除了那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之外，其余四口都是老师。书，是这个家里最多的物件。我爸妈与林叔林婶是同年同月同日结的婚。过了几个月，先是林婶的肚子有了动静，紧接着，我妈也开始呕吐不止。再后来，我和小林就出生了，成了彼此生命中第一个朋友。

基于这份友情，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林家的，林家人待我也如自家孩子一般。

林爷爷有副眼镜，怎么看怎么像我家酱油瓶子的底儿，不过林爷爷可当他是宝贝，因为没有眼镜的林爷爷走路实在是太费劲了。那一次，林爷爷几乎是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挪回来的。好不容易到了家，安稳之后定睛一看，林爷爷不光丢了眼镜，还粘着满身的泥巴，连裤子也扯坏一个大口子。家人连忙询问情况，原来是林爷爷在街上看到两个小年轻在吵架，就上前阻止，结果不但没劝和，反而把气都撒在了他的头上。两个人推来搡去，林爷爷就成了这副模样。见林爷爷并没有受伤，林叔叔就问他是怎么劝的。林爷爷这样回答：“君子……者乎？仁者……矣哉！”好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开头结尾这几个字，至于中间的，到现在也浑然不知。那两个小年轻，也许是误以为林爷爷在说挑衅的话，才会那样的吧……

后来，林爷爷和林奶奶退了休，小林越来越大。家里赚钱的少了，花钱的却多了，林叔这个顶梁柱发了愁。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已吹醒了这座小城，做生意不再被说成是投机倒把，好多人都赶着潮流下了“海”。林叔叔看着一个个老同学、旧相识都当起了老板，公文包从拿在手里变成了夹在腋下，出来进去派头十足，自己也眼馋得很。于是他开始琢磨着要不也做点生意试试？可这个想法刚一产生，还没等到摇篮里，就被他给扼杀了。林叔叔想，父母辛苦了几十年，加上自己和妻子的十几年，才攒下那么一点钱，都压到生意上，全家人的生活怎么办？好歹自己现在也是教导主任了，真要是众目睽睽之下辞了职，生意却做赔了，何颜面对江东父老？自己虽是学理科出身，可这数字印到书本上他在行，要是印在合同上，他也是一个门外汉啊！最后，为了把失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点，林叔叔决定从《市场经济学》开始学习。那本书我在林家见过，有三个指头并一起那么厚，还只是上册。于是我想，他手中的公文包不知道要何年才能夹到腋下了。

林婶可不管这些，她是个文艺范十足的女人。每次我去林家，林婶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字，除了做饭的时候。林家有一个柜子，上了锁的，小林跟我说那里边都是她妈妈写的文章。我好崇拜。林婶的字，终于见了光，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豆腐块，确切地说，是臭豆腐那么大的一块。自那开始，林婶的手与笔须臾不肯分离，不再做饭了。

说到底，我还是与小林最亲近，无论上学放学，总是手牵着手，不分开。那一年春季开学，我俩又手牵手欢天喜地上学去。从我家到学校有一片桃树，经过桃林时，桃花如雪片飞下，落在我们的头上、脸上、身上，漂亮极了。我正徜徉其中时，身边的小林却哭了。在我看来，只有伤心或者生气时才会哭鼻子，小林这因桃花而掉下的眼泪，颇有林婶当年的风范。

再后来，林家搬出了胡同，新房子变了格局，但满屋子的书，却一本都不少，连摆放的次序都没有变。我还是隔三岔五地往林家跑，除了和小林的友情，还有那一缕书香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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