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我所欲也

我轻视洋葱，买菜时没有正眼看过它，驿外断桥边，寂寞堆无主，不是因便宜买那菜难为情丢身份，而是要喜欢吃才行。买菜如相亲，挑自己中意的。我吃灾过洋葱，少年时代有两年麦收后，顿顿吃洋葱，可不是现在洋葱炒蛋洋葱炒肉片洋葱炒基围虾洋葱炒猪肝肥肠换着花样吃，清炒还寡油！一家伙把我吃灾了，看到反胃，闻到恶心。发誓再不吃洋葱，手一挥：五十年不变。

二十余年后我食言了：体检甘油三酯翻筋头云，比正常值高十倍！好久不吃五花肉猪大肠，还是高出好几倍；吃药，可是一停药，那家伙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呼一下窜上来。是药三分毒，最好食疗，看到资料说吃洋葱降血脂，说欧美人顿顿牛奶牛肉蛋糕海鲜，但是人家不像国人多“三高”，因为人家钟爱洋葱。我吃不起人家老外的珍馐，洋葱倒能对付。

洋葱有紫皮黄皮白皮，齐王好紫衣，我对紫色也怦然心动。我急功近利，想快点降血脂，把洋葱当零食，揭蝉翼样表皮，一片一片揪着吃，乖乖，这水果有性，辣得鼻子一把泪两行，蜡烛哭成断肠人。这吃法没有坚持到底，捅马蜂窝了，把我鼻炎整犯了，一吃就喷嚏撼动楼，震得肚子肌肉疼五天，起床都费劲。忽然想起老话：葱辣鼻子蒜辣心！洋葱大葱是一伙的本家，按下葫芦浮起瓢，洋葱冲鼻子，这不中，立停野蛮食法。试着凉拌，去葱胡子和梗茎的残留，切丝易入味，先竖切为二，然后横切，再把那亲密重叠的小括号一个个分开，一盘子括号玲珑，蛾眉弯月勾勾搭搭。我嘴刁，讲味口，撒上胡椒粉孜然粉（多年不吃味精鸡精）；老抽色沉，不雅，弃之；薄盐，可浇点生抽提味；最重要的是香醋，点石成金，必不可少，味高，去辣不说，洋葱更脆，嚼起听响；淋香油数滴，小二呼：客官，菜来了。羊吃麦苗，带劲。

炒洋葱不可切丝，易塌架，品相差。切片，横横竖竖，稀疏几刀，码盘，如叠扇贝，七八成熟，不失脆道芳香。洋葱可做多台戏，配芹段取香艳、佐木耳有珠联璧合的药效、傍青椒悦目来点红袖添香、依藕花取清白女儿身的幽思。洋葱一直是天生大花脸，吼吼哈哈唱着单刀赴会，别的都是老旦小丑，规矩着点，不能抢戏。

有时候剥洋葱绒皮，如同掀开一个锦缎被窝，里面新妇合抱，如胶似漆，一大一小根连，天作之合。发呆，想那梁祝化蝶不如化洋葱，同衾同穴。大个的男，小巧的女，我认出刘兰芝拥焦仲卿、管道升揽赵孟頫、织女携牛郎，毕竟秀颀的潘金莲和谷树皮武大组合鲜见，多了就乱套了。念声“阿弥陀佛”，我举起屠刀。

同事苏州唯亭人，闲谈说河南一同事“洋葱头”，我感到不是好话，为增加谈兴，我挑唆问他啥意思，明说。河南同事才醒来，追问是不是损他了。他笑笑说没有没有。我有闻道脾气，过后问另个本地人，他说我们苏州话洋葱头就是傻瓜。两者风马牛，我又琢磨上了，百思而得其解：洋葱无核无瓤无仔，身无一窍，是个铁蛋石头样憨实气家伙，能砸破头，而且洋葱最原始形态是两头尖，如枣核，相人说天庭饱满，指脑瓜大有才智。洋葱，上头一撮毛，大胖脸把脑瓜子挤没啦，能不蠢？

宋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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