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个“莫得了”大爷

□ 肖文灿(高坪)

以前， 我工作的地点是一个镇上的三尺柜台， 坐在营业厅里透过厚厚的玻璃，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莫得了”大爷。

“莫得……莫得了！”人未至，声先闻，这个大爷的出场总是伴随着那几声响亮的标志性口号。他的肩上总是扛着一个四处破洞的蛇皮口袋。口袋里时刻装着皱巴巴的报纸和白纸。

他总絮絮叨叨， 嘴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却只有“莫得了”几个字说得最清晰。精神状况好的时候，他会就着柜台上供客户签名的笔，从蛇皮口袋里小心翼翼捧出白纸，在柜台上展了又展、理了又理，郑重提笔、表情凝重。慎之又慎地落笔，却常写在半道时突然大喊一声“莫得……”。随后拖上蛇皮口袋继续高呼着“莫得……莫得……莫得了”，扬长而去。

我曾捡起他扔掉的纸。他的字，方正遒劲，隽雅清挺。普通的签字笔竟写出几分毛笔字的笔法，看得出很有书法功底。以至于让我对他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他算得上镇上的“名人”，关于他的故事，也是版本众多，真假难辨。我不断打探，了解到六七个版本。有人说他是因为年轻时没考大学而受刺激过度； 有人说，他是因为被妻子抛弃而导致这样；也有人说，是家族遗传，中年突发癔症……众说纷纭，又互相矛盾。

偶然的机会， 一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同他打招呼，他抬头看着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良久，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这让我万分惊奇。原来，这个客户和他同村。 我从这名客户口中， 知道了他的故事：他年少聪颖，敏而好学，在十里八乡是个有名的读书人。 后来娶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 婚后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结婚第二年，他的老婆怀了孕，虽然物质匮乏，但一家欢乐不断。如果一直这样岁月静好的过完这一生， 堪称完美无憾。可正如古话所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那年夏天，河里涨大水，他的妻子惦记河滩地上种的瓜， 大着肚子想趁河里的水未完全涨起去抢收一些， 不小心被水卷走。 水褪去后， 他沿着河边到处翻找，一直没有找到踪影。他不肯相信妻子自此离去，一直寻找，一次次翻找一次次失望，嘴里慢慢开始念叨着“莫得，莫得，莫得了……”当旁人发现他的异常时，他已经只会重复这句话了。

几十年的光景过去， 他的人生因这样一次变故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 对于别人，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可于他而言，却是真实又苦难的一生。

之后再看到他，少了几分好奇，多了几分同情。我尝试着同他讲话，用糖果诱使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端正挺拔的三个字很漂亮。当我让他写亲人的名字时，他却是一脸茫然，思考半晌却未下笔。我试探着问起：“什么莫得了？”

他始终未回答。

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会忘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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