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 □石国全

前段时间,和朋友一起逛古玩店,我的视线被一盏煤油灯揪住久久不放。一盏罩着玻璃罩的煤油灯散发出的橘黄色光亮,一家人围着桌子忙碌各自的事情,那是童年亲切的深刻记忆。

朴素的玻璃灯盏安静地立于堂屋正方形的饭桌之上,每当夜幕垂下黑暗压低村庄之时,乡亲们便从灶间摸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刺啦”一声擦燃,一束小小的火苗亲热地凑到煤油灯芯之上,油灯被轻声唤醒,明亮的灯光便瞬间驱走从窗户或门缝里溜进来的黑夜,涨满堂屋四壁,还野蛮地爬出门缝,用刀锋在门外杀开一道雪亮的窄口,同时还凶猛地钻过窗棂,用利剑在夜色中劈开一条条闪着寒光的通道。唯有勇敢的它,毫不畏惧地向庞大的黑夜直接宣战。

自小生活在乡下,那时村里不通电,电灯与乡村还没能攀上亲,村里人家照明用的是煤油灯,所需的煤油凭票供应,每户每月一斤。一到天黑,家家户户都在堂屋点上一盏煤油灯,全家人围着这盏灯的光亮,抓紧忙自己的活儿:孩子们趴在桌边做着作业,母亲坐在桌角纳着鞋底,父亲则蹲在屋角借着余光修理着农具。遇到农忙时节,人们就在自家大门口屋檐下高挑一盏马灯,一边给屋内照明,一边照亮门前的打谷场。小黑牛驮着圆柱形的大石磙在铺开的稻草上画着圈,大人们则手握洋杈在后面翻场,孩子们伏在临门的大板凳上做功课。小小的一盏油灯,照亮了却是全家人忙碌的夜晚。要是农闲,孩子趁着黄昏的余晖已把功课做完,一家人便早早用过晚餐,天一黑就休息,舍不得浪费宝贵的煤油。

有孩子读书的人家,每月一斤煤油肯定不够用,只得去买点柴油作为补充。一听说村里的代销店有柴油限量出售,父亲便会打发我前去。代销店设在村南四五里外的另一村庄,穿过一条条田埂,远远就看见店门外已排起一支长长的队伍。紧走慢跑赶到那里排队的我,常常要等上大半天,才能打上一斤柴油,有几次,还未排到我跟前,前方便传来柴油已销完的坏消息,我只得沮丧地拎着空瓶打道回府。我清楚地记得,好不容易打来的柴油颜色发红,后来才知是质量低劣的那种。我提着用玻璃瓶盛装的柴油,像提着一件易碎的宝贝似的,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摔破了油瓶。这小小的一瓶柴油,藏着珍贵的光亮,那可是全家人夜晚的眼睛啊。

当年的我,每每伏案于灯下,瞥见灯盏里的煤油愈来愈少,心里便滋生出一分担忧,生怕煤油耗得太快,常默默祈祷灯油耗得慢些再慢些。多少个夜晚,我都曾萌生过这样的想法,要是煤油永远用不完,我宁愿学到天明。那个年月,在乡村,如我一般如饥似渴求知的学子,谁不梦想拥有一盏煤油永远耗不尽的灯啊?走出生养我的小村庄,来到城里读书,每天晚上,坐在被四支日光灯照得雪亮的教室里,我感到特别的兴奋和激动。面对这亮得有点晃人眼的宝贵灯光,我方才感到乡下煤油灯的光亮原来是那么的昏暗且狭窄。来自心中最初的幸福感倒不是因为有了铁饭碗,而是感觉在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可以自由地享受到雪亮的电灯光了,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

离开村庄一年之后,我的家乡也通了电,不过电压较低,一到晚上,电灯光和煤油灯光一样的昏暗。有几户新买了黑白电视机,晚上因电压低无法打开,眼看电视机成了摆设。村里有个聪明的年轻人,想出了一个妙法,就是把电视机插头的一头搭在火线上,另一头接在埋入地里的电线上,然后在土里浇上一点水,电视机就能打开。一试,果然行,不过屏幕只有十六开的本子那么小。就在如此窄小的黑白屏幕前,却常聚了一屋子的人。《上海滩》《霍元甲》……村里人就是在这样狭窄的屏幕前牵肠挂肚地看完的。直到后来,乡村进行低压改造,电压才得以恢复正常值,自此,村里的夜晚才真正亮堂起来。不过,从不浪费灯光的乡亲们却舍不得多开一盏灯,故而在我的家乡,夜晚的灯光依旧是那么的朦胧而昏暗。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家乡的用电又更换了一次,人们用上了电风扇,电饭煲。一直默守传统思想的人们也随着改革的春风沸腾起来,包山采石的,包塘养鱼的,包荒山养牛羊的。开发的地方多了,用电量就加大了,电力部门为适应市场需求,把以前的合电网,改成了专线,完成了超大用电需求。

前几年,我回了趟老家,昔日贫困的山村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水泥路修到各家门口,家家用上了电冰箱,洗衣机,连路灯都换成了太阳能。有年长管事的在村头修了公誉堂,里面存放联产承包到改革奔小康各个时期人们的必备用品,里面就有煤油灯。村里的队长告诉我,在这些纪念品中好几年没有煤油灯,后来经过多次讨论才把煤油灯添加进来,目的是它橘黄色光亮在我们的童年留下了太多难忘的时光,大家都相信今天的富裕是煤油灯昔日的微光为我们指引了前进的方向,也希望通过煤油灯的真实历史启迪下一代为祖国的繁荣保驾护航。

是的,国家富裕了,煤油灯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队长说要用煤油灯真实的故事来激励后辈。我想,只要我们耐心把那段艰苦历程讲给下一代听,凭他们的青春智慧,这件事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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