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与儿子小新
这是一条普通的出警记录,保存在重庆市公安局沙坪坝区分局的电脑系统里:10岁的男孩刮花了一辆奥迪车,一共深浅八道口,车主报警,民警赶到,双方达成和解,最终以男孩家长赔付车主3500元结案。
但随后几天时间里,一位父亲,一位民警,花了4天时间,给这个不起眼的案子翻案了。
无论如何父亲应该先担下这个责任
事情发生在重庆的秋天。国庆假期,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到处湿漉漉的。刘涛接到电话时,正好是一个难得的晴朗下午,全家人在附近的彩云池湿地公园玩耍,10岁的儿子小新也在。
电话是派出所民警打来的,刘涛被通知前往自家小区的停车场,好几个人在一辆奥迪旁等着他们。这辆黑色奥迪的车门和后备厢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划痕,损伤严重。通知他的民警名叫邹兴华,是附近片区的派出所民警,他告诉刘涛,根据现场的监控,在这辆奥迪停放在停车场的几天时间里,只有刘涛的儿子小新曾近距离经过,并且有伸手碰车的举动。车主也告诉邹兴华,在进入停车场之前,这辆车一切完好。
10岁的小新被一圈成年人围着,脸上显得慌张。尽管在刘涛看来,车不太可能是小新划的,一是因为孩子身高不够,要抬手在后备厢盖上划下这么重的痕迹,几乎不可能;还有,那些像用尖锐石子刻下的严重刮痕,不是一个孩子能有力气做出来的。
刘涛当场问了儿子几个问题:一是有没有划车,小新说没有。二是经过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车上有划痕,小新也回答没有。再问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了,更重要的是,小新也看起来越发沮丧,辩解的声音里带着烦躁。
没有太多的辩解与争执,刘涛迅速作出决定——让家人先把小新带走。他原本想过,让小新现场在车旁进行比划试验,证明凭他的身高无法轻易够着后备厢盖,但察觉到民警似乎也对事情有所疑虑,他判断,当下做什么都是不妥当的。
但最关键的是不再让孩子在场。“如果孩子做了错事,应该由我们家长承担责任,在孩子有安全感的情况下进行教育;如果孩子没有做错事,在这种场合,我也不能用‘闹’的方式解决,这样会给孩子留下错误的印象,以为解决问题就是靠闹。”
38岁的刘涛是一名程序员,办事习惯讲求逻辑与理性。理性分析告诉他,无论如何,他应该先担负下这个责任,如果真是孩子做的,那么他也算是主动担责;如果不是孩子做的,那他也收获了有所担当的形象。而至于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孩子做的,他已经想好,在到家之后再跟孩子详谈。
是父子,也是朋友
是父子,也是朋友,大部分时候,刘涛与小新都是平等地交流。从小新上一年级开始,每天放学后,这个家里会有一个固定的仪式,小新来告诉父母这一天受到的表扬与批评,有什么开心、难过,或是值得分享的事。刘涛关注孩子的日常,关注孩子细微的思考与变化,这个仪式里,问题答不答得上来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这一天中有什么事要与爸妈分享?有时可能是一场乒乓球赛,有时可能是一句老师的叮嘱,刘涛觉得,因为有了跟父母交流的这份功课,孩子或许会更加专注于当下的生活,“想着回家与爸爸妈妈分享细节”。
即便是在停车场那一天,小新被那么多陌生人围着,被指责,刘涛也并不觉得着急。他内心很笃定,无非就那么两个答案——如果不是孩子干的,就得找出证据;如果是孩子干的,也没关系。他没有把小孩撒谎这件事情想得过于严重,而是有另一种解答的视角:在还没有形成完备的道德观念之前,小新撒谎的这种行为,或许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意味着他开始学会权衡一件事情对自身的利弊。
那天回到家之后,刘涛把小新叫到了书房。他说,爸爸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不管如何,钱先垫出去了,你能不能跟爸爸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小新还是很坚定:“爸爸,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个时刻,刘涛已经十分确定了——不是小新。当爸爸的这些年来,他熟知儿子的行为模式,撒了谎,会找借口和理由,接着在父子二人的来回辩驳中露出点马脚,最后只好腼腆承认。但这一次不一样,小新的这种坚定,是之前没有过的。
刘涛打定了主意:既然小新是被冤枉的,那么就要帮他找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从头到尾看完38小时的监控
事情的另一端,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48岁的民警邹兴华在结束了一天的值班后,心里还是搁置不下那个10岁孩子的案子。他始终记得孩子坚定否认的样子,尽管结案,他还是对事情抱有怀疑。
后来,他嘱咐同事帮他从停车场把监控视频拷贝回来,38个小时,总共40多个G,光是拷贝就花了3个多小时。
视频拿回来之后,邹兴华也没法在工作时间看。这个普通基层民警的一天,被各种琐事占领。辖区内的中小学早高峰,他要到学校附近定点出勤;手头一直跟着的琐碎的案子,偷摩托车的、偷钱的、贩毒的,没有结果的,他还得继续跟进;接着还有更琐碎的事务性工作。遇上值班忙得更加不可开交:打架的、盗窃的、欠工资的、房子漏水的,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天得出个十来个警。
查监控视频,能利用的时间也就是早上提前到单位的半小时,以及中午午休。在机房里,他花了3天的时间,用4到16倍不等的速度观看视频。这辆奥迪从6号凌晨停放到7号下午,直到小新出现,前面大部分视频可以说是空白的,没有人经过,但邹兴华还是坚持着从头到尾看完,他怕一旦跳帧,会错过些什么,加上重庆那几天连绵细雨,晚上视线不好时,雨“像米线一样”划过画面,查看起来难度更大。
为了让自己不走神,不打瞌睡,邹兴华说那几天他的方法是把鼠标光标放在屏幕里的汽车上,来来回回地摁,以保持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7号下午的14:02到14:07,小新出现,邹兴华把这段区间反复看了四五次。车的损伤部位已经倒背如流了,他重复看小新经过这辆车时的动作——其中能确定的是,小新的手是插在兜里的,偶尔几次触碰车,也都是极其轻微的,看起来不可能划出后来那几道深深的痕迹。
事实上,早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刘涛就和邹兴华通过一个电话。前一晚和孩子认真谈完后,刘涛开始寻找证据,首先想到了自己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只可惜,720P的画质不足以让他看清对面奥迪的状况,他决定联系派出所寻求帮助。
这是两个男人间的第一次通话,刘涛的话还没出口,邹兴华就告诉他,自己在看录像,完整看完还需要一点时间,让他等等。刘涛觉得意外又感动,他从没想过还有警察会继续查这件事。
第二天,刘涛再次接到了邹兴华的电话,对方告诉他,基本排除了小新“作案”的可能。
接下来的事情算是水到渠成了。按着邹兴华从车主那问来的线索,他们决定到7号以前奥迪经停过的车库,查找此前可能被监控拍到的画面。那一天邹兴华在派出所值班,刘涛自己开车,到了位于江北一座商厦的地下车库。
因为派出所的关系,车库管理员才肯为刘涛播放5号下午车辆进出时路口捕捉到的片段视频。有的摄像头不够高清,辗转换了几个,终于在车库门口那个最高清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里,看到那辆奥迪车缓缓驶来。
车的左半边从摄像头下方经过,在1080P的清晰度下,那辆奥迪左侧前后车门上,两条大约8厘米的划痕清晰可见。没有遮蔽,没有疑问,证据就在那里了。
刘涛把这一帧画面拍下来,发给了邹兴华。邹兴华与同事随后赶到,通过几个角度的监控,确定了这辆奥迪之前就有划痕。两人没有交谈太多,邹兴华随后通知车主退回那3500元,继续回到派出所值班。
当晚回到家后,刘涛并没有马上把还小新清白的事情告诉他,而是还像以往任何一个普通日子一样,吃完饭,两人聊起了一天里发生的故事。他告诉小新,事情解决了,但找证据时那些努力的细节和过程,他没有提,也觉得不重要了。
还得清白少年笑铁汉柔情卫士心
这件不知名的小案件,就这样结束在重庆的晚秋。
事后,为了表达谢意,刘涛的父母打给了当地民生新闻的热线,对邹兴华进行了表扬。在基层派出所工作了15年之后,邹兴华生平第二次登上了报纸。他说第一次发生在好久以前,他还在三峡广场值班,在一丛灌木里发现了一名弃婴。在凌晨,他和同事慌忙找了牛奶,喂给婴儿喝。那篇报道上有他喂奶的照片,他被称为“奶妈警察”。
做过基层民警的人都知道,大家都愿意进机关,愿意去出入境管理科这样的地方,做一些单纯、安稳的工作。但要调动,没那么容易。48岁的邹兴华明白,自己可能学历不够,可能运气不够,接下来还有十几年的民警生涯,他大概率还是会待在这个工作了10年的派出所。
因为小新的事上了新闻,邹兴华还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面锦旗,是从北京寄来的,寄件人姓名不详,锦旗上写着:还得清白少年笑,铁汉柔情卫士心。
这件事在10岁孩子心中留下了多大的印记?小新的答案是,那两天有点不开心,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经过时,衣服上的拉链划到了那辆车?如果他没有划8道痕,但其中一道真的是他不小心留下的话,是不是也算撒谎了?但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澄清:他当时只是因为喜欢车,才走过去看了看。(据人物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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