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石碌碡

王宁子

对门三妈在深秋的一个晚上走了，享年92岁，在乡间，属于喜丧。深夜，整个小巷都是三妈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片树叶在夜风中悄然落地，静默在门前，注视着那片落叶，仿佛看到三妈坐在巷口石碌碡上孤独的背影……

在乡间，石碌碡随处可见，它从农耕时代滚到农业机械化，从田间地头滚进乡村，静静地躺在房前屋后，它记载着曾经的岁月，记载着自己的使命。

关中人豪迈，端一老碗糁子一碟浆水菜，碟子上围几个热蒸馍，石碌碡前一围，背靠石碌碡，饭吃得实在，闲传也谝的有底气。春天，它在太阳下温暖舒适；夏天，它在树荫下冰凉如玉，是娃娃们写作业的桌子，是老人们歇脚的板凳、谝闲传的地方。

公公在世的时候，每天吃罢午饭，就会站在巷口的石碌碡前扯着嗓子喊：大姐娃、三婆娘、八老婆、雪雪嫂……捉麻钱来！

说笑中，花花牌掀开了。不多时，南北巷子和路过的老人们把摊子围圆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公公起身招呼着，又从家里搬出圆桌，支起一摊。

老人们的快乐很简单，一把花花牌，一把硬币，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就是一下午。牌桌上为一分钱挣得面红耳赤，牌桌下不分你我，今儿个你打搅团给我端一碗，明儿个我做臊子面也不忘你。生活在这片黄土地，农业社一起扛过锄头，打麦场上一起拉过碌碡，从苦日子一路走过来，那份淳朴的感情日益剧增，偶尔也会因一点小事不快，但绝不隔夜，第二天见面，依旧相互打趣，相互挖苦，心中的疙瘩在说笑中烟消云散。这就是关中人，黄土地养育出豪迈的性格。

门前的核桃树叶子落了又落了，大姐妈妈走了，八妈走了，雪雪妈也走了，公公抚摸着石碌碡上的坑坑洼洼叹气：“哎，人不如物啊！三婆娘，啥时候吃你的担担面呢？”公公一扫前一分钟的伤感调侃道。

那年春天，公公走在了三妈前面，没吃上三妈的担担面。那天，三妈站在我家门前，眼中带泪对着公公的灵柩自言自语：“这下好了，在那边你们又能捉麻钱了……”牌友们一个个走了，三妈的世界空了，每天只要有空，就会坐在巷口的石碌碡上发呆……每次回家，看到这一幕，都免不了一阵心酸。曾经，我家门前，春天的阳光下，夏天的树荫下，冬天的炕头上，每天早晚的石碌碡旁，热闹得像戏台下欢乐的人群……

前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回家，看到三妈和路东的一个老婆婆坐在石碌碡上拉着家常。久久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眼眶不觉一热，对着那相依相偎的背影拍了个小视频，发给闺蜜：咱姐俩老了也这样。如今，三妈走了，走完了自己近一个世纪的人生，这对老姐妹在天堂相聚了，石碌碡依然静静地待在巷口。

深夜，秋雨绵绵，窗外传来铿锵的铜器声，秦人用最粗犷的方式迎接，用最悲壮的方式送别，唯有秦腔。

一夜秋雨，巷口的石碌碡更加洁净，它的身旁没了捉麻钱的老人们，也没了三妈的身影，它孤单地静卧在巷口，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见证着小巷的喜怒哀乐。据说，小镇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被拆迁，我不知道，巷口的石碌碡会去哪儿……（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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