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回一辆“世界上最漂亮的电动车”

□新时报记者 江丹

这几天被一条看起来有些可爱的新闻刷屏了。10月22日，首批4000只蒙古捐赠羊入境中国，11月中旬前，3万只蒙古捐赠羊将全部运抵中国境内。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初，蒙古决定向中国捐赠3万只羊，支持中国抗疫。作家弋舟曾把这条新闻写进他的新小说《羊群过境》，收录在小说集《庚子故事集》里。那是一个关于失意中年人的故事，一点都不可爱，只有人生的萧索。我们能想象羊群浩浩荡荡地消失在地平线，只留下一个孤独的人的背影。

阅读弋舟是从先前的《丁酉故事集》开始的，然后是《庚子故事集》。《出警》是弋舟早期的一部小说集，最近才读，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他写的就是生活里的那些孤单和失意。

比如同名小说《出警》这一篇里，出于某种报复心，老奎将女儿拐卖到深山。随着自己逐渐老去，他抵抗不了时间带来的那种孤单，决定去找女儿，可是再去深山，那里已经物是人非。“循着记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滔滔江水——当年这里不是连绵的青山吗？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他没找到闺女，感觉是从天而来的大水带走了所有的人间消息。”

回到家的老奎终于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反而在讲述这件事时

眉飞色舞。他自首不是因为觉得愧对女儿，而是为了去派出所找人说说话。

还有一位老校长，接二连三报假案，称隔壁的化学老师在家里偷偷制毒。他不是因为跟邻居有矛盾，而是想拉着去家里查案的警察说说话，独居三年，平时很难有个说话的人，隔壁一家其乐融融，他也看不惯。

无论是老奎还是老校长，都让我们觉得荒唐。可是，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那种人之暮年的孤单。小说里还有两位值班的警察，值班意味着第二天可以休息，小吕还年轻，满心期待着与女朋友的约会，他不能理解老校长的孤单，但出于善良，他能理解一个人的无奈。另一位警察“我”则要去探望独居的母亲，母亲年前摔断腿在地上躺了一夜，电话又不在手边，直到第二天早上邻居听见她哭才发现出事。

《寰球同此凉热》这一篇，写的也是人生的孤单。地球看似人潮汹涌，可是谁也走不进谁的内心，大家同此凉热，只不过各有各的忧伤和幸福。老康为亲人的逝去悲伤，一时冲动参与了一场斗殴，被带到派出所。他的悲伤不能诉说，这让他的一些行为看起来有些奇怪。“警车一路鸣笛而行，很威武。老康有股乖张的兴奋，目光殷切地盯着车窗外，好像很希望被人看到。如果真有人看，他就朝人家充满悲悯的凝望。”如果借助主人公“我”的视角，老康的行为的确反常得不可思议，但是如果站到老康的视角，他在那一刻对生命的确有悲悯心，他刚刚经历了生死，体味了永不可复得的失去，看到了鲜活生命的那种脆弱。

“我”也有“我”的困扰。“我”刚与妻子小鸽因为经济原因吵了一架，其间还伴随着各种“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闷闷不乐。这跟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很多夫妻一样，不只是年轻夫妻。每年高考之后，关于夫妻离婚的新闻都会登上社交网络的热搜，还有前不久，六旬妇人被假明星欺骗。很多夫妻就是这样，看似相伴多年，却无法消解彼此的孤单。

大概孤单是一种生命本质吧，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忍受它、掩饰它，假装它不存在。但是作家可以书写它、表达它，让作为读者的我们从中得到一种慰藉，原来有人理解我们的孤单，原来世人各有孤单。

读完整部小说集，最羡慕的是那个在《出警》这篇中一闪而过的小女孩，她丢了一辆电动车，但是说不出型号，只是一个劲地对警察强调，那是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电动车！”

她还不知道，丢失一辆“世界上最漂亮的电动车”，不过是生活里的一件小事，而她彼时这个看似比天大的烦恼，后来回望时也是一种幸福，起码曾经收到过男朋友送的电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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