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人性的光芒 评中短篇小说集《人间消息》

《人间消息》

张淑云

李约热的中短篇小说集《人间消息》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这部作品集由9篇小说构成，作家在故事结构和叙述方式上表现出不断探索创新的努力，在文本内容上突进生命肌理，直抵灵魂深处。李约热以耽于内省体验的文学精神，坚守人间大地，检视日常中被遮蔽的人性图景。

李约热在小说集《人间消息》中试图寻求与众不同的视角，以冷静的眼光俯瞰着“这个孤独的人间”。他对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看法，小说所描写的村庄以及他多次提及的野马镇，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微缩版，这个微缩的世界承载着李约热对人的生存处境的终极思考。对人间孤独处境的痛心，使李约热的《人间消息》充满慈悲。他把这种感受表达得无奈而忧伤：“这个村庄，这个村庄的每一家每一户，所有的苦难都自己消化。每个苦难都有来路和归途，像雨融于土地。”这是《村庄、绍永和我》中的村庄，这个村庄“生老病死过于波澜不惊”。与村庄相关的人同样陷于巨大的孤独感中，小说中的“我”是个“很少轻易跟人掏心窝”的人，“绍永”是个曾深陷传销迷局，现在又拒绝与人交流的年轻人。李约热小说中的人物总是以这种疏离的方式出场，且大都有一个叙述者“我”在俯瞰人间万象，映出人生旅途艰难跋涉的芸芸众生相。

同样的人物设置还有《二婚》中的“我”。“我”是个态度冷漠的医生，与女友相处八年，连她的字迹都不晓得，关于她的事“我”也都忘掉了，以至于她出走以后“我”怎么找她都毫无线索。《美人风暴——给我亲爱的朋友》中的“她”是个深居简出，跟所谓的“圈内”“圈外”的人鲜有接触的吃戏曲饭的“角儿”，能让“她”对这个世界兴奋的就是柚子树和柚子花的香味。这是一群活在自我世界中的人，他们刻意与世界保持着疏离，在喧嚣之外是一个个孤独的灵魂。李约热已将肉眼所见的人间隔膜一展无余，他用“这个孤独的人间”七个字写出了苍茫的生命底色，这份孤独正是一种身处人群却仍感到孤独的人生体味。李约热写出了凡俗世间的苍凉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鲁迅先生曾在《而已集·小杂感》中写道：“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对现实的绝望使鲁迅笔下的人物在尘世喧嚣中构筑起一道精神壁垒。所幸，李约热正以沉毅的笔力穿透层层壁垒，追寻豁朗的人生境界。他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讲述着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平静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掩盖于静默之下的人与人之间的悲与喜，凄凉而揪心。李约热将这些隐藏起来的情绪打开，在书写中直击社会的痛点。《村庄、绍永和我》的传销、群体中毒事件，《二婚》中的失职领导被“双规”，《你要长寿，你要还钱》中的民间借贷，《龟龄老人邱一声》中的失独老人晚年养老、矿难等问题。这些事件作为小说的背景，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暗疾与隐忧，正是这样的现实人间使李约热执着于追寻暗夜中的亮光，也使他多了一份与世界取得和解的愿望。

穿透孤独人间的雾霭，李约热在小说中同样显示出打破这种隔膜的艰难努力。他极力从复杂的现实世界中挖掘伦理道义，捕捉生活中残存的温情和理想。“我”把帮助绍永当成了下乡扶贫所要完成的第一个任务，以“李主席”的身份与他谈话最终失败，但得知瑞生的孙子把手指切断后，绍永和“我”坐着电单车去县城，绍永焦急地说“我们还能快点吗？我们还能快点吗？”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这里，李约热又用“夜幕被灯光划破”七个字，写出了人与人之间隔膜的天幕被善良的本性划出了一道裂口。《二婚》中的“蓝小红”是个“跟谁都不亲”的乡村女孩子，嫁给高官儿子后，高官被“双规”，她没有放弃这个家，不管是怎么样的新生活她都要面对。苍茫的生命底色里仍有人性的温暖与亮光，仿佛春夜的萤火，点点明亮映出人生的丝丝温暖。批评家张燕玲说：“人们的善意与精神性是所有错位的终点，也是人世终究值得一过的亮光，这是人性的底色，也是李约热寻找的真正的人间消息。”

“人间”既是人与人之间，也是人所生存的世间。“这个世界春暖花开，同时，这个世界寒风刺骨。有人沐浴春光，就得有人忍受饥寒。”这是李约热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理解。他以其天性的单纯诚挚抓住了人间悲欢中的人性命题，勾画出“小人物”的苦难与困境，也写出对抗苦难的豪迈与坚韧。彼时，鲁迅站在地狱的门口，向人间发出剧烈的呐喊，他被绝望的情感包围着；此时，李约热站在新时代的门槛，俯瞰人间悲欢，他被人性的光芒烛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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