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父亲张燕峰
作家麦家说过,只有在失去父亲之后,才是真正理解父亲的开始。
父亲离开我已经一年多了。在咀嚼悲伤承受痛苦的日子里,我越来越理解父亲,理解了他的委屈,他的不易和他对子女的爱。
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大学毕业之际,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热情地挽留他留校任教,父亲拒绝了恩师的好意,因为他已经奉父母之命娶了妻,妻子是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村姑。文化的差异,修养的不同,使得在未来几十年的岁月里,父亲一直在迁就母亲,发生矛盾的时候,总是父亲在妥协,退让。
记忆中,每当母亲无理取闹的时候,父亲总是宽厚地笑。记得有一次,母亲大概很生气,口不择言地骂着。父亲愤怒了,拳头握得紧紧的,眼里有盈盈泪光,头发也一根根竖了起来。我和哥哥吓坏了,恐惧地望着父亲,担心一场家庭大战一触即发。但父亲最终没有发作,他默默走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已是风轻云淡,满脸笑容。也许,在无数漆黑的暗夜里,他的内心也涌动过委屈的波澜,也萌生过后悔拒绝教授好意的念头。但作为丈夫,他总是包容妻子,是感恩母亲当年的付出,更多的是责任,一个男人对家庭和儿女的责任。
父亲性格温和,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地呵斥过我们。每当我们做错事,他总是和颜悦色给我们讲道理,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们半句。即使我们犯了让人难以原谅的大错,父亲也只是沉默。偶尔看我们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自责,好像犯错误理应受到责罚的人是他。父亲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让我们羞愧,更令我们心疼。“爱他,敬他,为他赢得荣光”,是我们从小就立下的宏愿。
俯首甘为孺子牛。父亲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拉着家庭的重轭,从不抱怨。“吃的是草,吐出来的是牛奶和血”,是父亲真实的写照。
那年,哥哥高考失利,距离本科提档线只差0.5分。父亲怀着侥幸的心理找到招生办,听说还有补录的机会。父亲一下子又充满了信心,为了让招生办的熟人倾力帮忙,父亲去离家30里外的水库买鱼送礼。凌晨三点,他骑上自行车出发。天亮时,正好赶上渔船上岸。父亲买了新鲜的鱼,又马不停蹄地骑20里赶到县城,给人家送去。回到家,父亲饥肠辘辘,他的鞋子和裤脚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神情疲惫,但脸上是满足和欣慰的笑,似乎已经看到了哥哥被录取的曙光。
父亲生性腼腆,不爱开口求人,用母亲的话说,“他宁肯自己独立盖三间房,也不愿意开口求人。”但为了儿女能有更光明美好的前途,他一次次违逆天性,鼓起勇气,放下面子。现在想来,那对于他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父亲晚年被疾病缠身,在生命最后的日子,被癌症折磨得无法入睡,辗转难安。当我们心疼地询问他时,他总是摇头说不疼。父亲从来没有呻吟过一声,以至于我们天真地认为,父亲还会陪伴我们一段时间,我们还有机会在他床前尽孝……
父亲走了,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茫茫宇宙,遍寻不见。沉默的父亲就像一座伟岸的高山,隐忍坚毅,豁达内敛;就像深邃的大海,深不见底,宽广无边。父亲,就是那默默拉车的牛,用他知识分子柔弱的双肩,扛起了五口之家的全部重担;父亲就是那擎天的柱,独立支撑起家庭的大厦,给妻儿们温暖的庇护和一个幸福的家。
“吝啬”的父亲魏益君
在别人都夸赞父亲无私伟大的时候,我却觉得父亲太吝啬,小气得不像一个男人。
小的时候,看到同学们有那么多玩具,我眼馋得不行,央求父亲也给我买一些。父亲带着我到商场一看,那些电动玩具价格都高得吓人。父亲就说,这些玩具太机械,不能开发智力,走,回家我做些别人没有的玩具给你玩。
父亲带我来到野外找了一些黑泥,随意摆弄了一下,就做成了一些动物的形状,然后用一个草棍捅了几个眼,一个泥哨就做成了。用嘴一吹,就发出了一种悦耳的声响。父亲的老爹是做糖人的,所以父亲手巧。还真是,当我拿着泥哨在同学们面前一吹,他们都很羡慕。
地理老师让我们买塑料地图学习,谁知我回家一张口,父亲一口回绝,说,买那个干什么,咱俩一块做一张地图模型,保证你比谁学得都快。而后,父亲将一些旧报纸打成浆,在一块硬纸板上,对照着课本上的地图,用纸浆一点一点地拼凑成一张凹凸分明的地图。我和父亲一边拼凑,一边记下了这些地方的位置和省份。课堂上老师提问,那些地名我熟记在心,张口就来,得到老师的表扬。
上了高中,看见很多同学骑着电动车来去潇洒,我央求父亲也给我买一辆。父亲就说,骑那个干吗,开那么快容易出事故,咱骑自行车,既安全又锻炼了身体。不管我说什么理由,父亲就是不允。放学了,看同学们骑着电动车风一样从我身边闪过,我就叹气:吝啬的父亲,你什么时候大方一回啊!
时间过得真快,不经意间我走上了社会,有了自己的收入,这回再也不用顾忌父亲的小气了。可父亲下了命令,说在我成家前,除了留够正常的生活费用,其他的全部交公。这下我可来了气,好不容易自己当家作主了,还要受控制。我抗议:我的收入我做主!钱在我手里,父亲对我当然没辙。但我也不是忘本的人,每个月给父亲几个孝敬钱。
在我和女朋友谈婚论嫁,要买房子的时候,我攒的那点底子连个楼角也买不到。女朋友要我跟父亲张口,想到父亲那个吝啬的样子,我真的不抱希望。看女朋友从她父母那喜笑颜开地划来那么多银子,我就无地自容,愁眉不展。
父亲还是来了,拿过来一张卡,说,买房子是大事,我们也只能给你这么多。我懒洋洋地接过卡,怕女朋友笑话,没敢问卡里的钱数。凭父亲平时的吝啬,我知道那张卡的分量不会很重。
那天办理购房手续时,我打开了父亲给的那张卡,一下子愣住了,卡里竟有一百五十多万元。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您哪来那么多钱,平时对我那么吝啬,为什么这次给这么多。
电话那头的父亲平静地说,我如果不小气,哪能攒到这么多钱,钱要用在刀刃上,买房子那是大事啊。继而父亲又絮叨起来,如果我那时对你不吝啬,依着你买玩具,买电动车,你哪有那么好的动手能力,哪有那么棒的身体,哪有那么骄人的成绩……
听着父亲的话,我突然鼻子一阵发酸,泪湿眼眶。
“丑陋”的父亲马海霞
母亲总爱数落我,说我像极了父亲:肩宽、体胖、皮肤不好、肿眼泡。母亲嘴里的父亲长得丑,我随他,自然我也不漂亮。但母亲转而又说,她的三个孩子都比她和父亲长得好看,此言一出,又把我捡出了丑人行列,独留父亲在丑人堆里,落了单。
父亲长得一副老相,我脑海里父亲的音容笑貌都是他60岁以后的样子。父亲64岁去世,因常年多病,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胡子花白,走路小腿无力,行动迟缓,下眼袋也浮肿下挂。父亲常呆坐在沙发上,模样是痛苦的,我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该刮胡子了,该理发了。
父亲是苍老的,仿佛他是一下子变老的,但他年轻时的模样我又是模糊的。我仔细追想,也不过想起他六十岁时没得病的样子,也是一副老头相,只不过腿脚稍微利索些,眼袋没这么长,眼睛尚有神采。在我和父亲相处的三十年时间里,父亲似乎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老相。
父亲走后多年,我时常整理翻看老照片,有几张父亲的照片在里面,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将它们保存起来:父亲去北京旅游时的照片、父亲在车间和工友的合影,父亲去市里医院体检时在火车站的留影,还有后来父亲和侄子侄女的很多合影。看的次数多了,我连父亲什么姿势什么表情都记得,好像他一直都那么老相,可能是他一直梳背头的缘故吧。
前段时间,我重新翻找出父亲的照片,用手机拍了下来。闲来无事,用手指放大,我猛然发现,父亲年轻时并不老相,也不丑,甚至还是帅气的。父亲和工友那一张在车间的合影,应该是保留下来的父亲最早的照片,那时父亲才三十几岁,虽然还是梳着背头,但仔细端详其五官,发现那时的父亲真是很年轻,眉眼间透着英气。
父亲不丑,只不过这么多年我一直忽视了父亲的脸,根本没有留意父亲年轻和壮年时的模样。当我开始关注他时,父亲已经老了。母亲嘴里的“丑”,或许也是爱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却被我误会了这么多年,以致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包括翻看老照片也是匆匆扫过。
再看父亲的照片,发现父亲的脸长得并不“着急”,只不过他的洞洞背心和满裤腿的褶子将他颜值拉低了。那时,他才三十多岁,在村办企业上班,下班还要下地干农活,上山采石头,换来的收入全都贴补了家用,一身旧衣服下包裹着一颗喜欢时尚、喜欢扮酷的心。但这么多年来,这颗年轻的心一直未被我发现。
父亲,请原谅我这个女儿的粗心,原谅我对您多年的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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