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 水□潘江忠

松鹤小区的江老太太是个传奇人物。江老太太98岁了，身体仍硬朗，耳聪目明，生活还能自理，更让人惊叹的是她还能穿针引线，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江老太太是全市出了名的老寿星，每年敬老节，社区领导还亲自登门慰问。市电视台的记者曾经扛着摄像机到家里对江老太太作过专访，为她开过专栏，拍摄江老太太的日常生活起居，让她现身说法，谈长寿秘诀。江老太太穿着绣有“寿”字的红色唐装，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说她也没啥长寿秘诀，平时就是早睡早起，吃得清淡，还有多喝水排毒。记者问：喝什么水？江老太太说，还有什么水？还不是自家的自来水。江老太太回答问题，思维清晰，口齿清楚。晚上，江老太太坐在电视机前，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电视机里头去了，直指着电视，笑呵呵，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

市电视台专门设置的《长寿之星》栏目，每晚一集，一连播了一个星期。由于电视台头一天做了预告，第二天晚上，同城市民不约而同拿着本子坐着看电视，一字不漏地记录江老太太在电视里说的每一句话，错过看电视时间的人家，次日电视节目重播时准时再看，目的是一睹老寿星的风采，知道她的养生秘诀，看过电视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在本子上或在心里记下了一个关键词：喝水。

自从江老太太90岁生日那年开始，松鹤小区跟江老太太同住一栋楼的小朋友在每年江老太太过生日那天，都相约集中到她家去为她老人家庆生，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恭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小朋友们记住江老太太的生日比记学校老师要求背诵的课文还要牢。

电视节目一播出，江老太太便成了全城家喻户晓的名人。于是，就有人闻风而动，三三两两提着塑料桶前往江老太太家取水，用他们的说法，他们取的是寿水，拿回家后或用来煮开水，或煮饭，或煲汤，他们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祈望饮用这寿水后家人都能像江老太太那样延年益寿。刚开始，取寿水的人只有两三个，也要不了多少水，江老太太家人都是免费供应的，可取寿水的消息不胫而走，知晓江老太太家的人越来越多，来取寿水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江老太太家不只用去不少水，每月还得支付更多的水费，江老太太就跟家人合计，按每桶20斤10元的标准收取费用，取水多的就按此类推。收费就收费吧，只要喝了寿水能跟着长寿就行。前往江老太太家取寿水的人家也不计较，反正10元钱也不算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江老太太家里还专门买了一大批20斤装的塑料桶，以防没有带桶的人装水用，当然江老太太收取一定差价，每个塑料桶比市场价高5元，取寿水的人依然蜂拥而至，接踵而来。江老太太叫家人在自家门楣上钉了一块牌子，上书：寿水取水处，以便前来取寿水的人好认地方。人们带去装寿水的塑料桶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新的，有旧的，有大的，有小的，有方的，有圆的，大家都按先来后到把塑料桶从三楼江老太太家的厨房门口顺着楼梯一直排到一楼的楼梯口。

张叔、黄婶、邓姨是在取寿水中认识的。一天，黄婶问张叔：老张，你昨天不是刚来要五六桶吗？怎么喝得那么快？张叔就答说：现在我们家老老少少都爱喝这寿水，我老伴还拿来喂鸡鸭，说鸡鸭吃了这寿水就下蛋多又不容易得瘟疫，每天五六桶都还不够用呢！黄婶听了，也跟着摇头叹气附和道：也是，我媳妇从刚怀孕起就一直闹着喝这寿水，说喝了对胎儿有好处。邓姨起初并不想搭理，见还没轮到自己取水，就说了一句，我家男人也说用这寿水洗头，头发都比先前粗比先前黑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听见大人们说到寿水，就忍不住嘟哝说，什么寿水？还不是自来水？谁家没有自来水？我爸我妈偏偏叫我来这里取水！排队取水的人们听了便一齐责骂小男孩，叫他赶紧闭嘴，不要乱说，要不然喝了寿水就不灵验了，喝了也是白喝。

邓姨每次去江老太太家取寿水都特别留意江老太太手上戴着的那个银手镯，那个银手镯设计别致，做工精致，上面雕满篆体“寿”字。那天，江老太太念着邓姨每次去取水都特别客气，就摘下手镯让邓姨戴着试试，邓姨更是爱不释手。江老太太说这手镯是她祖传的宝贝，可值钱了！邓姨是看上了这手镯，但可惜那是人家江老太太的，不是自个儿的。

转天，邓姨又去取水，瞥见江老太太的银手镯放在八仙桌上，就是不见江老太太的人影，邓姨就下手了。江老太太从卫生间出来，看不见自己的宝贝，便四处寻找，看见邓姨穿着的紧身裤口袋有一个手镯大小的圆圈凸出，便盯着邓姨，邓姨脸红了，只好老老实实把那手镯掏出交到江老太太手上。邓姨还谎称，这取水的人多又杂，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我看见这宝贝摆在桌面，担心被别人偷走，就帮你保管一下，等见了你再交给你……江老太太也不好过多责骂邓姨，毕竟邓姨也来家里取了不少寿水，江老太太也从邓姨那里收取了不少“水费”。但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江老太太发现取寿水的人群里再也看不到邓姨的人影。

过不多久，原先取寿水的人都纷纷投诉江老太太一家，有人向物价部门投诉：一桶20斤自来水收10元太贵了；有人向市场监管局投诉：江老太太一家存在欺诈行为，什么寿水，根本就是普通的自来水；有人向小区物业投诉：每天取水的人排队影响别人出入，而且嘈杂影响人家作息……从此，再也看不到昔日人们争先恐后取寿水的热闹场面。一晃半年，张叔、黄婶、邓姨都先后暴病而死，张叔死于胃癌，黄婶死于肠癌，邓姨死于脑溢血，他们长年饮用所谓的寿水，但并没有能像江老太太那样延年益寿。

江老太太99岁生日刚过不久，就无疾而终，没能活到100岁，变成名副其实的人瑞。江老太太仙逝了，算是喜丧，她家人就把丧事当成喜事来操办，不请自来吃豆腐酒的人们没谁再稀罕什么寿水，但摆在餐桌上的碗筷在饭后却被他们抢个精光，就连江老太太生前常坐的那个异味刺鼻的稻草墩子也不知道是被谁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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