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梅
荷 花
荷花,如果我不识字多好。
此刻,面对你的微妙香洁,我没有自己了,人们把我的话都说完了……诗亦写绝。
此刻,那个比我更爱你的人,那个看见荷花就化了的人,再也绕不过路过的荷塘了。
一朵荷花足够开遍他的一生……岂止是一生,看一次就化一次,那陷在淤泥中的骨头,渐渐有了莲的颜色;那困在尘世的眼眸,渐渐有了莲的通透;那些窒息和绝望,竟如莲花般出离黑暗的土壤。
此刻,天空把月光平铺在十里荷塘,众生的背影、面庞、发丝、所有草木的边缘……都流淌着秋水的银光。
荷花木,你让我一会呼你荷花一会唤你莲花。
你还有芙蓉、菡萏、水华、芙蕖等无法穷尽的美名……你开出白莲、红莲、青莲、粉莲,你的每一朵花都是你;不像人在一个名字下,有无数个我。
你从无粉饰,现身说法:凡干净高贵的地方长不出莲花。
赞颂你的诗文经文,我此生不眠也拜读不完,他们写得都比我好,我只能放下我的笔……就像放下我自己。
你度过冰川纪,有亿年的里程,你知道何时有了人类,何时有了信仰,但你不沾不滞任何仰慕的目光。
你的慈悲是那盏宝莲灯,找不到母亲的孩子,不是孤儿;看不见你的人,不是盲人。
你让我明了,我有过创伤,我理解深渊,不是我深刻;我有过坠落,我理解尘世,不是我渊博……
熄灭眼中的灯火,我看见经变中的莲花夫人步步生莲,凡走过的花径皆是光彩夺目的道路,她一胎生下五百个光鲜的童男,均坐在一朵有五百花瓣的白莲花上。
不能没有神话,古莲籽千年还能发芽,是真的神话。
大如车轮的莲花,带我们回家……
好 茶
南茶北移,开枝散叶,半世纪有余。
我喝了你多少好茶,你把每座山的味道,每野坡的风光,你把怀里所有的日出日落,都给了我。而我,年年无法请你回村过冬。
雪打山梁霜打洼,每年冬天都有冻死的茶。
北方最早的农茶,清明上山采茶还穿着过冬的棉裤。青黄不接的日子,穷人只有棉衣和单衣。谷雨之后,女人在小油灯下,把棉絮从棉衣里剥出来,飞针走线一宿不眠,臃肿的棉裤改成春天的夹裤。
在北方的茶乡,谷雨茶之后的麦黄茶就是家家可囤的口粮茶了。村里的老人,天不亮就起身点燃小火炉,劈柴、燎水,从容地喝透一壶茶,村庄才慢慢醒了过来。
起得最早的那位老人,炒了五十多年茶,他说只在年轻的时候炒过一锅好茶。
那年风调雨顺,种啥收啥;擦得铮亮的大铁锅支在山坡上的青石房里,眼见早上还翠得啪啪作响茶叶,午后就墨绿发呆了;横刀立马上灶,以手为铲,凝神屏息,炒茶人眼耳鼻舌身意皆茶;那个蹲在地上烧火的兄弟、把松枝暴晒出阵阵松香,炒茶的和烧火的人皆一声不吭、手欲停火即去、手一伸火吐舌,上下翻飞的茶,噼噼啪啪的火,疾时如青龙丹凤伏地盘旋、缓时若梁祝坡上欢喜追逐,所经之处花香、果香、豆香、火香、板栗香……此起彼伏。
山前怀、山后坡干活的人们都闻到香啊,好香啊,他们放下手里的犁耙,朝着青石房子喊,好茶啊,好茶!
他说,再也没有炒出那么好的茶。喝一口浑身哆嗦。
梅 花
原谅我也叫梅。
父亲给的名字,母亲不停唤我:小梅、小梅;母亲走后继母喊:小梅,小梅;还有喜欢梅的人,喊她:梅,梅儿;唯独她自己没有喊过一声:梅。
梅花永远不可能属于一个人。那个放翁恨不能把自己化成千万个人,站在每一棵梅花树下,但梅花不认识他;那个终身不娶的人,一辈子也就看个疏影横斜;咏梅的文豪和领袖都不过是在比拟自己。
梅就几个小小花瓣,没有绿叶,不需要任何帮衬,兀自神清骨秀。
谁能不需人夸好颜色。
谁能在冰天雪地里不缩肩不低头,越冷越香。
谁能被天下的人写,天下的人画,都不如她本身好看。
我家阳台下有一棵父母栽下的素心磬口腊梅,盛开的凋零的时候,都半含着灯盏般透明的花瓣。
一场大雪后我去看腊梅,梅在父亲的南窗下,他去年走的时候腊梅开得正好,今年喊我小梅、小梅的人没有了。
一大枝腊梅断了,一缕树皮托着骨碴还连在树上。是大雪压断的,还是偷偷把她折断的人太过惊惶没能把她带走?
我把这一大枝腊梅抱上车,专程去送给一个最懂花和植物的人。
他看见这枝梅的时候,失态地后退了一步,像一推门灯烛几乎被风吹灭,忽然又唤着腊梅腊梅急急地迎了上来。
上车离开的时候,我隔窗看见一个男人在街上像梦游一般捧着一大枝腊梅。
路人都流水一般远远地就给他让路,并不停地回头看那梅花。
一条街都是香的。
樱 桃
樱桃是春天的小嘴。
光鲜、晶莹、多汁、玲珑、红艳……让人想到最解渴的甘露和健康活泼的美少女。
樱桃是落叶果树中最早成熟的春果,而初春樱桃开花时候、粉粉淡淡、落地如雪,散着果仁里的苦寒。
那最先成熟的樱桃、最甜最美的樱桃,那树上成色最好的红宝石和玛瑙是看不住的。
春天的鸟雀,喜啄樱桃,哪个大、哪个红,鸟就吃哪个;它们在樱桃林里飞来飞去,熟一个吃一个,果园的主人说尽着鸟吃吧,赶不迭,饿了一冬了。
樱桃红时,山里人千方百计传话,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喊来吃樱桃,人多的地方鸟就少,每棵树上都爬上个摘樱桃的人才好呢。
现在,樱桃从树下可以快递天南海北,游客也携雀跃的孩子进山采摘。
我去过一个开满野蔷薇和月季花的小山村,家家户户的院墙外都栽着几树樱桃,花香和果香弥漫在村前清流淙淙的山坳里,游客们三三两两的走过,拍照的笑声惊动了樱桃的主人。
步履微颤的老嬷嬷敞开院门,像迎接远客一样慈眉善目地望着门外的路人,她家门口的那棵樱桃树挂满了一串串沉甸甸的红樱桃,那些名叫红灯的樱桃,把果树映照出红盈盈的宝光。
老人说,你们过来吃个吧,不卖,留给外孙的。
“能留住吗”“星期六就回了,每年给外孙留棵树”
“鸟不吃吗”“谁吃不是吃,吃吧,吃吧……”
没有人动手摘一个樱桃。
那是老人家给外孙的一树樱桃,多少钱也不卖的樱桃。
没有人比那个少年有福,每年春天都有人送他一树樱桃,那一树樱桃努着春天红红的小嘴,美得鸟儿都不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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