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秋天就走向了末路。先是气温下降,冷空气一波接着一波。花神树仙提早嗅见了冬天的气味,纷纷做起过冬的准备来。且不说大学门口那片紫色的马鞭草由闪电紫变成了颜色更深的绚丽紫,就连北环路那些白杨树的叶子都由豆沙绿转成了炫彩金,银白的树干站姿英俊挺拔,站成了整齐的四五排长队,枝头上还未来得及离开的树叶,沐浴在清晨的金色阳光中。有轻风吹过,树叶儿跳着舞,旋转着离开枝头,掠过头顶,缓缓落下。树林里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美,总是在鲜为人知的地方。大概是我的脚步声打扰了风的栖息,只那么一刻,风吹起来了,落叶随风起舞。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跟所有大自然美妙的音乐一样悦耳动听。谢在杭著《五谷俎》中说:白杨即青杨也,其树皮白如梧桐,叶似冬青,微风击之辄淅沥有声,故古诗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白杨,笔直挺拔直插云霄的树干。喜欢听微风敲打树叶悲萧萧的风声,喜欢脚踩落叶的咯吱咯吱声。这大概是北方人特有的情怀吧!
我家的院子后面的水沟旁有两排高大白杨树。三月底四月初,麦苗从土里冒出一寸长的小脑袋,嫩绿铺满我家小院周围的时候,妈妈从院子后面的白杨树上砍一些直一点的枝条回来,泡在装了水的洋铁皮洗衣盆里。三四天后,枝条喝足了水,褐红色的芽鳞脱落,油绿的嫩芽儿冒出了小脑袋。妈妈带着我和弟弟,把这些杨树枝条顺着院子旁的小水沟整齐地栽了两排。也不刻意浇水,给麦子浇水的时候,路过的水就会喂饱那些杨树枝。过不久小树枝长成了小树苗,这些杨树苗向着天空生长,四五年之内长到房顶高。长成大树的白杨树在我家院子旁边站成了一小支护卫队,日夜守护着我家小院。
秋天宁静的夜晚,皓月当空,月光里的白杨树身穿金黄的铠甲,静静地站在小院的一侧,偶尔有微风轻轻掠过,巴掌大的杨树叶慢悠悠地离开树枝缓缓落在屋顶上,落在梦里,像个金色的精灵。多年以后,再回到老屋,闭起眼还能听见杨树叶落在屋顶“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蚕宝宝咀嚼桑叶的声音就是这样吧!
又一个春天,妈妈从院墙旁长大的白杨树上照样砍一捆白杨树枝,按老办法泡在水盆里,等树枝长出新芽,带着我跟弟弟背着杨树枝,提着水桶越过一块块绿色麦田,在防洪坝向阳的坡下翻土,挖坑,我和弟弟从旁边的人家提水浇树。两三天下来,一小片树林初具雏形。虽累并快乐着,妈妈希望我和弟弟像这些白杨树一样向着天空正直地生长。白杨树适合在北方生长,一个春天过去,防洪坝坡下的杨树林已经树影婆娑,小鸟儿喜欢驻足在细细的枝条上唧唧啾啾,从我家院子旁边望过去,一片小树林在向阳的坡下平行铺开,像水彩画里的景色。
夏天的傍晚,奶奶时常搬个小凳,坐在我家院子旁的白杨树下,朝着防洪坝的方向眺望,绿色的麦浪此起彼伏,夕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辉,西天里的云彩挂在防洪坝坡下的白杨树梢上,白杨树树影婆娑。坝顶有个少女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在放风筝。那是我和表弟。奶奶是小脚,跟不上我们,只好搬个小凳远远看着她的孙子在玩耍。我们跑累了,我在杨树上折一根小拇指粗的枝条,连着树叶缠绕成头顶大小的“凉帽”,我和表弟一人一个,一路小跑回来,把杨树枝编的帽子戴到奶奶头上,奶奶爬满皱纹的脸上开满了花。
那一年,我从学校毕业,奶奶去世,弟弟去北京求学,父亲在我家院子前面修了一栋三层小楼,我们搬到了楼上,对老屋旁的白杨树疏于管理,防洪坝向阳坡下的更没有精力去打理,我们渐渐遗忘了那些年春天栽下白杨树时的希望和白杨树带给我们的快乐。
多年以后,环城路上的北部防护林的白杨树站成了网红,有两排树中间小路铺上了碎石子,碎石子组成了一颗颗心形,寓意一生一世的“1314”,这条路本来就有1314米长。树干上挂了一些做旧的刻着爱情小语的木质牌子,有心人将两棵树相近的树枝缠在一起,像极了西式婚礼新人要走的鲜花拱门,两侧零零散散的小音响里播放着《夜的钢琴曲》,静谧,幽静。这样的一条小路成了我们这个城市的网红,外地的朋友来到这里,也会到爱情的小路上徜徉一番。
那些没有被发掘的白杨树老老实实站在百米外的防护林深处,站成了士兵的姿势,和红柳、沙枣树为这座城市遮挡风沙。在深秋的这样一个清晨,我站在飘着落叶的杨树林中,闭着眼倾听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又想起来小时候跟着妈妈栽下的那些白杨树,那些树住在我的心里,却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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