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心里的“坎” □杨子堂

我的家乡是一座偏远的小城，我们管它叫鲤城，同时它也是云桂交界的一座山城，城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驮娘江。小时候，我经常去外婆家玩，外婆的家离县城很远，离她村子五公里外就是邻省云南，而我之所以喜欢去外婆家玩，一个原因是嘴馋外婆做的糯米饭，另一个原因就是看火车。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坐落于山腰，向下望去，正好能看到火车轰隆隆地从一个山头驶出来再驶进另一个山头，每天都有好几趟，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到的情景。铁轨两旁竖着两米多高的木围栏，以防止人和牲畜跨上铁轨而发生事故。听外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参与了这条铁轨的修建，而每次听外公说起这件事，他那喝了两杯小酒后总有些许红润的脸上就充满着自豪，但眉间还是紧绷着一丝忧伤。

那时候，政府计划在外公他们村所在的十里镇的镇上建一座火车站，这样就方便村民们出行。于是，当时的镇长号召全镇年轻力壮的小伙一同参与修路，我的外公也加入了那次的修路队伍。本来经过十里镇的铁路需要8个月才完工，可有了外公他们的加入，十里镇的铁路提前3个月完工。当然快不是没有代价的，修那段铁路时，大伙都希望早点修好，于是每个人都不分白天黑夜地埋头苦干，当时外公的表哥就死在了那次修路过程中，因为在开凿隧道时，隧道上方突然坍塌，他被活生生地埋在里面了。本来，按排班顺序，那天应该是轮到外公进入隧道凿炮眼的，可那天外公正好受了风寒，到镇上吊了一天的针，回来后才知道他的表哥出了事。铁路修好后，外公一直没坐过火车，因为他总觉得坐上火车就像踩在表哥的身上一样，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总觉得是表哥替他死了，他真希望那天埋在隧洞中的是自己。

三月的风吹来了年后的第一缕生机，外婆家门前的果树开花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交织成了一片小小的花海，这个时候也是密蒙花盛开的季节。密蒙花是黄色糯米饭的染料，有着诱人的香气，把糯米染色后，糯米也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小时候，每当春天，我来到外婆家，总会缠着外公带我到后山上采摘密蒙花，然后用来染糯米煮糯米饭给我吃。外公总是拖到傍晚，把所有事情忙完后才背着我慢悠悠地爬上后山，找到那颗小腿一般粗的密蒙树。外公说这密蒙树也有十几年树龄了，比我还要大。外公折了一丛我刚好双手抓满的花，从树上下来后递给了我，叫我把叶子摘掉，自己则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抽着旱烟，盯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每到这时，我总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村庄笼罩着缥缈青烟，农忙的人们或扛着锄头，或背着背篓，慢悠悠地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朝着村庄走来。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外公看的不是西沉的夕阳，而是在看一直向西边延伸的铁轨，外公一直都希望能坐着火车沿着向西的铁路而去，去看看铁路通向哪里。他听回来的人说，铁路的西边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有着高楼大厦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也曾酒醉后和别人打过赌，一定去看看他们所说的大城市，不过他的愿望直到去年逝世前都没有实现。那条铁路在外公逝世的前几年就荒废停用了，现在留下的只不过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轨。

外公哪里知道，现如今，不远处的另一条更结实的铁轨上，飞跑的动车比原来的火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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