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住在同一生活小区同一楼栋的,有一对原在机关工作退休多年的老夫妻。二人都年近八十岁,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他们搬进这里比我们早二年,后来逐渐熟悉,彼此也都有了些了解。
当年在机关工作时,二人都是单位业务骨干,属“老黄牛”般的埋头苦干型;又都是热心肠,乐于助人。因此人缘不错,口碑很好。老头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唯一的爱好是养鸟,而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养鸟有着传奇般的故事。
老头原来并不养鸟。有一年冬夜,和他同住在一筒子楼同事的妻子突然发病,他便急忙和同事一起拉起架子车朝医院跑去,忙上忙下,还先垫付了住院费。待妻子痊愈后,同事几次还钱,他知道同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艰难,也就一再推辞。同事感激不尽,便把朋友送的一只八哥转送给他,并说权当代养着,他就不好再推辞了。可他又是一个办事极认真的人,便学起养八哥的知识,从放多少米,放多少虫,怎样加水,怎样遛鸟,怎样教它学说话,一一学起。不出半年,原来这只两目无光、耷拉翅膀的粗鸟,变得毛儿鲜亮,活蹦乱跳,有时竟能说出几句“人话”来,使他十分高兴。
时间很快到了新时期。这天,老头原来几个从前被“打倒”的老上级得到重新启用,邀他中午前往餐馆小聚。他原本在外遛鸟,便拎着八哥笼子进了餐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当大家酒酣耳热之际,谁知八哥不改以前听惯的语言,大声喊起来不适宜的话来。老人有口难辩,越想越气,忙拎着鸟笼快步走到外边,抓住八哥真想摔死它,可被一老领导拦住了,和蔼地说:“它就是只鸟嘛,又不是你教的。怕给你今后惹祸,你就放了它吧。”老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就真的放飞了。出去笼里带着鸟,回来只带着空笼子,老婆问起原因,老头压根没讲,只说没注意飞跑了。
家里挂着个空鸟笼,时间长了老人感到心里也空荡荡的,便又买一只八哥养着。心想我自己调养,教它只说好话就成了。在抓好计划生育工作是头等大事的时候,便教八哥学说关于计划生育的标语口号,在人居环境治理的时候,便教八哥学说“三大革命”的标语口号。这八哥还真学得有模有样,连音调都颇像老人。前几年的一个大年三十,老人的几个儿女带着孩子来到老人家相聚,畅谈甚欢,喜气洋洋,其中还谈到了生二宝之事,等饭菜上齐,大家正要庆贺新年到来,谁知八哥先说了句“只生一个好!”还连说几遍,然后又说:“小康不小康,厕所算一桩。”弄得儿女们抱怨起来:“爸,看你调教的这八哥,它说话可真会赶时候。”气得老人又把鸟放飞了。
搬进这个小区,老头这唯一的爱好并没丢。等我搬进小区后,经常见他早上拎着两只鸟笼子,把它们分别挂到楼下的香樟树和桂花树上,揭开鸟笼上的布幔,那只画眉便抢先唱起来,声音清脆嘹亮,婉转动听;另一只是黑色的八哥,冷不丁冒出一两句“人话”来,逗人发笑。岁月静好,波澜不惊,日复一日,谁也没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今年年初抗疫最紧张的阶段过后,楼下树木葱葱,鲜花盛开,但同小区的人总觉得像缺少点什么,可谁也说不清,直感到疑惑,后来总算明白了:“老人的鸟呢?”“鸟语花香”,缺了“鸟语”,花再香也是呆萌的。
有次外出碰上老人,我便问:“你的那两只鸟呢?送人了?”老人笑着说“送啥人?都叫我给放了。”“放了?怎么养得好好的,你就舍得把它放了。”这才真让我感到奇怪。老人说:“这段不能出门的日子,让我彻底明白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鸟儿也是个命,咱也得善待它。你就是把它放进金笼子里头,伺候得再好,那也不是它的家。你听它唱歌、听它说人话逗乐,看它活蹦乱跳,可你却不知道它受的委屈,你不知它唱的可能是伤心的词,说的话可能是骂人的话,活蹦乱跳说不定想一头撞死呢?保护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咱也要尽这个心。让鸟儿自由地飞吧,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回到它自己真正的家。”
嘿!瞧这老人养鸟养的,不但养出了鸟的喜剧,还养出了自己的一番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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