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彦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可以放在枕边慢慢阅读的一部书。长则数千字,短则几十个字。有些故事十分精彩,精彩到你立马想把它变成舞台剧。可一查,好的基本都改编过,真是一部堂奥深邃、可以无穷变幻的大著。青少年时期看,神神鬼鬼,对许多故事不以为意。进入中年后,越看越有味道。由半夜看着觉得奇异,惊悚,怕鬼,而到不奇异,不惊悚,并不断看出鬼的妩媚、良善与知止来。从《聊斋》里面还能看到一种叫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因为这手法时兴,也算是一种“读者志异”吧。不过这部书读得要慢,一天不可贪多,多则把精粉当粗粮吃了。
萧红的《呼兰河传》,是读得让人不时要倒吸一口冷气的小说。娓娓道来,却横空裂帛,让人在油画一般真实的笔触中,感到了生命场景的惨痛与惊心。孩子不知惨痛,大人不见惊心,这便是《呼兰河传》的深刻。难怪鲁迅要如此推崇萧红。她是真的在一地鸡毛中,找到了随处可见的毒刺与钢针,并且直插人的五脏六腑而都浑然不觉。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到灯塔去》,虽然是用意识流手法,却不似读乔伊斯那么艰涩。关键是故事内核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写父亲、母亲、还有诸多家庭成员的生活琐事。当然,也有大的社会背景,不过很远,很辽阔,也很简洁。重心全在家里。是家庭生活波浪的微循环。看似是父亲与母亲的性格磕碰,却是理性与感性的冰火相融。尤其是母亲,如果不是她对家庭的感情温度与甚至有些无原则的融通调和,也许很多家庭都会在过分理性的冰镇与冷酷中分崩离析。
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讲述了环境对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作用。是环境、气候决定了动植物的生长条件,从而影响到人类在不同区域的发展进化。生存条件优越的,自然就有了物质生产的相对优先。从粮食到大型动物的驯化,一旦走在前边,一些民族的征服欲便自然增强。尤其到了枪炮、病菌与钢铁时代,这种征服,更是呈现出了对他者唯恐不能斩草除根的惨象。一个持枪者,可以在一个数千人的岛屿如入无人之境。这部书对人类进化论,提出了不同的思维方式与考量维度。科学与否,尚待历史不断印证,但他所开辟的视角绝对是全新而又迷人的。
《加缪传》是一部写得很厚的书,读一本,大概是读普通书三本的量。我因为喜欢加缪,而拿起了这本传记,算是跟着加缪过了一生。因为这本书特别注重实证,各种材料充盈其间,但并不枯燥、隔涩。虽然加缪只活了47年,最后死于车祸,但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战斗中度过。当然,不是亲自扛枪打仗,而是用办报、办刊、写作,来展示他极富人道主义的斗志。他病病歪歪一生,却文名兴盛,惨遭嫉妒,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极具冲锋性与耐抗力的。他是从贫民窟走出来的孩子,因而,他的小说与戏剧,始终存在着一种冷峻、叵耐与对生命亮光和热度的渴望。他的著作是他生命探索的结果。我喜欢读传记作品,这部砖头一样厚的传记尤其值得精读。
2019年我重读了一批经典,尤其是中国四大名著,深感过去读得不细致、不深入。也许与年龄有关,突然就觉得那么对胃口。无论故事、语言、还是人物塑造方式,都读得津津有味。比如《水浒传》和《三国演义》,明显感到历史积淀的沉厚,以及在这些史料基础上进行创作的想象开阔与豪情万丈。“三国”多用史笔,而“水浒”屡见俗语,都是酣畅淋漓,气血贲张。当然,无论英雄和奸盗,对于杀人的快意,也让我屡屡感到不适。《红楼梦》几乎每句话都值得玩味。而《西游记》从来就没有读得这么嘎嘎作声过,不乐不由人。乐过后,是一脑子的精彩现实与浪漫。魔幻、现代、后现代这些概念,竟然在几百年前的中国传统小说里处处是注脚。越想越觉得有趣的很。
想来想去,我觉得最实用的阅读之道和方法还是读经典。所谓经典,就是那些时时都要被人提起的名字。不提它,很多问题就说不清楚,讲不明白。一提它,似乎那个时代、那段历史都能有所明证,那就是经典。要相信历史、先贤和大众的反复选择。书籍浩如烟海,我们必须承认经过时间沉淀后的集体阅读经验。那是用生命体温反复抚摸的结果,我们不会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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