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力量 冯继芳

看到她时，她正手脚麻利地给女儿搓澡。

女儿坐在淋浴头下的凳子上，浑圆的身子，宽阔的后背，一头黑亮的短发，肥胖突起的肚子，一看，像是怀孕五六个月的孕妇。

她站在我旁边，一头白发，个子矮小，罗圈腿，瘦瘦的，差不多比女儿小出半个身子。可她的行动却不迟缓，她围着女儿转圈地搓，每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后背，腋下，双臂，前胸，大腿小腿，她搓得自如，身体飘轻，干净利落，灵活的动作与她银白的头发和瘦弱的身体极不相称。

我洗完头，正低头冲头上的泡沫，忽然咕咚一声，有什么摔倒在地。

我慌忙把头从淋浴头下移开，抬头睁眼，原来是她女儿压翻了凳子，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她慌忙去扶女儿，嘴里还小声说着什么，可女儿的身体太沉，再加上身体湿滑，地上也滑，她拽一把，没拉起女儿，我急忙过去帮忙。女儿总算被扶到凳子上坐好。原来是她转头洗搓澡巾的当口，女儿不小心弄歪凳子摔倒在地。

一位大姨凑过来问她，女儿怀孕了？

她摇摇头，没怀孕，孩子就是胖，孩子有病。

有病？大姨有些惊讶。

是，五岁的时候，发高烧连烧三天，烧坏了脑子。

唉！真可惜了的。大姨唏嘘不已。这么些年，你一直伺候她？

是，孩子今年五十岁了，干不了什么重活，需要人伺候。

那你这身子骨还行？

还行，活一天，我就能伺候她一天，哪一天我走了，孩子恐怕要遭罪了。

唉，你们娘俩可真不容易。大姨听完，叹息着离开了。

给女儿洗完头，她让女儿坐到一边，才开始给自己冲洗搓澡。她费劲地去搓自己的后背，女儿从塑料凳上站起身木讷地对她说，妈妈，我给你搓背。她便笑了，坐下，让女儿给她搓背。

女儿的左手似乎有毛病，一直蜷曲着放在腰部，只能用右手帮她搓背。女儿的动作不如妈妈的灵巧，搓的每一下都很笨拙，看起来很不协调。她却一直在鼓励女儿，搓得挺好，不急，慢慢来。女儿脸上就多出些笑容。

今天的女澡堂，有四个白头发的老人，另外三个都是在儿媳女儿或晚辈的搀扶下泡澡冲洗搓澡，老人们动作迟缓，身体僵硬。她们像孩子一样被家人呵护着，照顾着。她们的动作虽然缓慢迟钝，但不会觉得突兀，因为那些动作与她们身上的老年斑及满头的白发是极其相称的。

倒是她，给女儿洗澡时，身上看不到任何僵硬迟缓的样子，走路都是一阵小跑，麻溜的像个年轻人。

站在她的身边，能强烈感觉得到，她照顾女儿的心情跟旁边的年轻妈妈是一样一样的，她希望女儿在她的照顾下快乐地生活，无论女儿多大，都是需要她照顾的孩子。她只想呵护女儿，却从未认真想过自己也已经是一位老人，是位需要人照顾的老人。

看着她，我心里就想，如果没有一个生病的女儿，她还会像现在这样麻溜吗？会不会也像那些老人一样，早已放弃了与生活对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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