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靴子,有种莫名的敌意。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读初中,那时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周五回家周日返校。
那一年初冬的周末,我和发小一人一辆自行车兴冲冲往家赶。天气灰蒙蒙的,刚下过大雨,有些清冷,路上行人匆匆。
我们回家的路分两段,市区是花砖路,郊区是泥路。花砖路有些斑驳,有一些砖被车轧坏了,表面看是平坦的,下面已经空了,一脚踩下去泥浆会噗的一下溅出来,骑车也是如此。一路飞奔,我俩裤腿上已经满是星星点点的泥水。
天很快要黑了,我们来到了郊区小路:路上地面很软,一走一个坑,根本没法骑行。我俩推车前进,车轮很快沾满了泥巴,把车轮和挡泥板之间堵住了,推也推不动了。路边有不少大树,我们折了两段树枝把泥巴往下扒,车轮有了一些空隙,可以转动前行了。可家乡的土质有些粘,推出去没多远,轮上又沾满了泥,一动也不动,只好继续用树枝往下扒拉。
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好长时间才来到村里一户人家门口。这家门楼有一块水泥地,我们俩暂作休息。鞋子沾了很多泥,沉重得都要抬不起来了。我隐约觉得鞋子已经渗进了水,袜子湿了,整个脚都被泥水泡着。寒风吹过来,脸上冰冷,背上却是潮湿的了。我的伙伴也好不到哪儿去,抬起头鼻尖亮晶晶的汗珠。我们一边埋怨着天气和道路,一边跺着脚,希望鞋上的泥掉下来,走路可以轻松些。
看着天完全黑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村子里开始飘来饭菜的香气,我鼻子酸酸的,禁不住想哭。可能是我们说话的声音惊动了人家,大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在人家门口,我俩鞋上和自行车上拨拉下来一滩泥,因此很是局促不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个中年人一看,二话没说回了家,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火钩子,开始帮我们弄自行车上的泥。也许是工具好用,也许是大人有方法,不一会儿,我们车子前后轮胎就轻快了,没有阻碍了。这时这个人说:“你们是后面村子的吧?这个路今天正是最难走的时候,明后天起了风就会硬化一点,来回过路的行人也会压出来一条道。要不然你们把车子放我家,回校的时候再来骑吧。”我和伙伴想了想,感觉这样推着走不远走不动,那样不知多久才能到家,就同意了。借着他家正堂屋透出来的昏暗的灯光,看着那个好心的大叔佝偻着背,一辆辆往他家推自行车,我俩就背着书包离开了。
后来每想起这一幕,我就感激得热泪盈眶。长大以后,一直想登门感谢那个大叔。村子规划,然后拆迁,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家门,只是打听了那户人家姓邱。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步行,由于看不清,深一脚浅一脚的,高的地方是泥,低洼的地方就是水,鞋子里已经扑哧扑哧的了。到家后鞋子看不出什么样子,裤腿上也是溅满了泥。
母亲心疼得不得了,晚上开始给我找靴子。
那时父亲在煤矿上班,经常发一些劳保用品,靴子一年领好几双。父亲就自己省着,专门要个小的鞋码给我们姐妹穿。
母亲拿出来靴子,我满心不高兴。那个靴子大约能到我的膝盖,黑色的,高高的筒,土不拉叽。母亲说:“你看你的脚一直泡着水,冻得冰凉,穿着至少是干的,要不会伤身体的。”我知道家里困难,不忍让母亲伤心,就答应了。
周日下午我和发小一起去前村的好心人家里骑了自行车,赶回了学校。同学们也都穿了靴子,但都是短筒的,大约在脚踝靠上一点,有浅蓝色的,有粉红色的,也有黑色的,看上去灵巧得很,不像我的那么沉重。我有点自卑,晚自习休息也没离开座位,并且下意识地把脚往课桌下面缩。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同学们匆忙洗刷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我把靴子放好往上铺爬,下铺的女同学看见了,就大声地喊叫:“快来看看,这是什么靴子这么长?是日本人的马靴吧!”我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羞愧难当,那时对于“日本人”是深恶痛绝的,是耻辱的。
那晚我很久没有睡着,心里难受气愤,却说不出口。
第二天起床,我的长靴横着躺在床下,也许是下铺的同学来回走动不小心碰倒的,就那么刺眼的平放在地上。
后来很久我都没理过那个下铺的女生。
我们家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区的石板路全都拆掉,换成平坦的柏油路;农村实行路路通,每个村子都铺了水泥路。多年前常见的雨靴也不见了,被尘封在一代人的记忆中。
唯有对靴子的爱恨成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大家欢聚一堂,谈笑风生。至于那个女生,丝毫没有任何芥蒂的和我聊得很欢。我想,那么多年,人家可能不经意的一句玩笑,我始终念念不忘,那只是自己心理的投射而已。自卑,就会觉得别人在看不起自己。如果内心足够强大,别人的说法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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