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三月,是因为有桃花开。三月里,桃树开花最美,没有树叶,只有一树花,像一树火红。
那一年三月,乡里桃花开成浪漫一片,父亲交了一次桃花运。
那时,父亲在县城文化馆上班,每周末才骑自行车回到乡下帮助母亲种地。父亲是文化辅导干部,写诗。那年代流行写诗,写诗像一股潮流,什么朦胧派,什么先锋主义,什么大学生派,什么非非主义……流派层出不穷,很是热闹,也容易遭追捧。母亲不懂诗,也不识字。父亲在城里写诗,母亲在乡下种地。我是家里老大,在邻乡中学读初中,也是每周末回家。父亲带回家的《诗刊》《星星》《诗歌报》《诗潮》《诗林》一些杂志,我偶尔也偷偷翻出来看。有时看见父亲的诗歌手稿,就偷偷读。
那一年三月,我照例翻看父亲带回的杂志,父亲放在木桌上的精致有拉丝的公文包,我好奇地“噌噌噌”拉开,包里别着一个紫色信封。我迫不及待打开信封读起来,越往下读,心跳得越厉害,好像要一下子跳出嗓子眼。我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把一封信读完。我涨红了双脸,远远看见红得耀眼的桃花,像一大片彩云绚烂夺目,染红了整个山岗。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信是一个江南叫桃的女诗人写给我父亲的,大意是写这封信的时候,江南春天已到,桃花红遍。自在改诗会上相见,就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读了诗,更有了一种春花绽开的冲动……信中还夹带着一朵桃花,桃花的艳红染了信纸上的字,像隐约印在纸上的一朵朵桃花。虽然我春心还未启动,但我还是认定这是一封地地道道的情书。这个骗子,骗母亲不识字,竟然把情书带回家。怎么办?
我和两个兄弟,站在吊脚木楼上不知所措,从木窗户望出去,父亲在田里挖着土豆窝,母亲在往窝里丢种子,没有一点异样。可我心里有一种隐痛,父亲的诗与母亲的地相距十万八千里。停下来的时候,父亲把一罐水递给母亲,母亲一仰脖子,喝了一个痛快。母亲笑笑,把水罐递回给父亲。我说:“父亲不像是个骗子吧。”
“骗子看得出来吗?好骗子都看不出来。”二兄弟说出了至今最有哲理的一句话。
父母亲劳作的田坎上就有一树野桃花,也开得正艳。桃树在风里摇一摇,摇落满地桃花瓣。父亲望着那一地的桃花,肯定想写一首诗,肯定想到了那个江南叫桃的女诗人。
于是,我和两个兄弟商量,撕了那封信,断了父亲的想头,可是又觉得要不得。那把信藏起来,让父亲永远找不着,干着急,这似乎也要不得。最后,我们商定,在信纸的背面由我写上一句话:嘿嘿,干啥呢?这句话,像母亲说的,给父亲一个警钟。这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母亲扯回晾晒在地上的干草,给父亲一个提醒。别忘了乡下的干草,惹着了,也会燃红山岗。写上那句话后,我又把信装回紫色的信封里,我狂跳的心也一同装了进去。
谁知,过了好些天,满山岗的桃花都谢了,山岗已经是翠绿一片,也不见父亲有什么异样。父亲和母亲照例相处得很好,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后来,读到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时已孟夏,大地春归,芳菲落尽,登山寻春,没想到在深山古寺之中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春景——一片桃花。也许,江南的那一枝桃花,是融春的一束火焰,无意间闯入父亲心里,但也只在心里。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都以桃花作诗作文,陶渊明《桃花源记》中那“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的桃花林编织了一个流传千古的乌托邦。人们都羡慕拥有那一片桃花林,父亲也不例外,或许在父亲心里还有着更隐秘的心思。尽管他在县城文化馆上班,但也不影响他对桃花林的向往。那一年开春,他在山里挖回几株野桃树。山里的桃树在春天的时候,会越过其它树木呼之而出,开得鲜艳而热闹,点缀在山岗上。桃花开得正盛时,我躲在桃树下享受过初春的阳光。碗口粗的桃树,满枝头的桃花,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桃树下听得见花蕊和花瓣嗤嗤开放燃烧的声音,满树的蜜蜂疯狂般嗡鸣起来。春风摇曳,桃花瓣落在头上。意想不到的是,许多年过去,我无意间还会心口发痛地想起那株桃树下的时光。
父亲把挖回来的桃树栽在木屋前,四五株毛桃树,避开深山其它树木的遮蔽,在木屋前长得放肆起来,一到春天,一树树桃花开得正旺。这时候,母亲端上小板凳,坐在桃荫下专注地绣鞋垫。母亲绣的是一朵一朵的桃花。树上桃花正艳,母亲脸上泛起桃花红,融春的一束火焰正在母亲心里燃烧。
父亲回家看到这情景,憨憨笑说:桃花真美。
母亲抬头应着:桃花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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