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文:李伊
想不到,兜兜转转近二十年,在自己回乡安家这件事上,吴学仁又成了躲不开,绕不过,最后还不得不迈过的一道坎儿。冤家路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汪东莉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天快亮了,也没想好怎么开口跟前夫提出她的不情之请。
汪东莉特意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会儿,她觉得这是有求于人所必要的姿态。两人约好在村委会附近见面。吴学仁双手插着衣兜儿,晃晃悠悠地从远处走过来,汪东莉一眼认出是他。
多年不见,两人一时语塞。最后还是汪东莉打破了僵局,开门见山说:村里通知我来办分房手续。但其中有一条,让我提供你的再婚证明。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你商量,看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当年汪东莉跟吴学仁离婚没少费周折,纠缠多年才把婚离了。如今看着人到中年,已经再婚的前夫,汪东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量说服他,帮自己复印一张他的再婚证明。
01、远方传来的意外之喜
汪东莉的妹妹和妹夫在部队做文职十多年,正赶上有比较好的转业政策,2014年他俩开始商量转业问题。考虑到孩子将来升学,俩人决定回天津定居。
1998年妹妹和妹夫大学毕业一起分到部队,有一份相对稳定、待遇不错的工作。当初汪东莉下决心离开吴学仁,也正是因为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有妹妹可以投靠。
在外这么多年,汪东莉也曾想过在这座南方省会城市安顿下来,但始终没遇到合适的机缘。妹妹一家未来的去向,让汪东莉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去或留。如果妹妹一家人都回了天津,她独自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2015年女儿即将大学毕业,准备回津找工作。这个消息还是汪东莉从女儿姑姑那儿知道的。自离婚后,因为吴学仁从中作梗,她与女儿之间少有联系。离家千里,汪东莉最牵肠挂肚的始终是自己的女儿。随着年龄渐长,汪东莉觉得自己早晚是要落叶归根的,可是这个根究竟在哪儿呢。
元旦后的一天,汪东莉正在店里打理生意。忽然接到一个未知电话。对方自称是明庄村委会安置办的负责人,姓陈。通知她尽快回村办理分房手续。汪东莉开始还不敢相信,以为遇到了骗子。等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时,她登时感觉血往上涌,仿佛自己是一只幸运的彩蛋,被锤子结结实实地砸中了。
明庄村是汪东莉的婆家,虽然和吴学仁已经离婚多年,但汪东莉的户籍一直在明庄村。这次分房有她一份儿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汪东莉一边为能分得一套住房而高兴,同时也勾起一些不愿回忆的过往。十几年前,汪东莉怀揣10万元土地补偿款被迫不辞而别,后来又和吴学仁离了婚。她似乎不曾想过再回到明庄村——这个她宁愿在外面吃苦也不愿回去的地方。
近几年,网购越发兴盛,汪东莉的服装店生意越发不景气。出租的铺面也是勉强维持。妹妹一家准备回津落户,女儿要回津找工作,这让汪东莉也有了回家的念头。正是这通电话,让汪东莉捋清了头绪,也似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对汪东莉来说,过节是一段难捱的时光。自己只身在外,没太多朋友,妹妹一家团圆,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自从十几年前离开家,这是她第一次决定回天津过春节。
安置房小区临街一侧
临近回家之前,汪东莉把出租的摊位转让出去。这个摊位是妹妹和妹夫在农贸市场新建时买的,用来出租。后来,因为打理不过来,就把它转给汪东莉。汪东莉接过摊位做起蔬菜生意。有那么几年,生姜和大蒜价格波动挺大,她瞅准机会,挣了些快钱。之后也把摊位出租给别人,自己当起了收租婆。汪东莉当年曾在本村的小服装厂干过,会车衣服。凭着对漂亮衣服的热爱和对时尚的敏感,她盘下一个位置不错的门面房,做起服装生意。加上自己会些缝纫手艺,除了卖衣服,汪东莉还会给客人改衣服,生意还算过得去。但近年来汪东莉感觉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也知道有个淘宝网可以开店,但自己对上网之类的不灵光,也就错过了跟“阿里马巴巴”一起发财的机会。
本来汪东莉在当地认识一个年长她几岁的男友,在机关里给领导开车。此人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体贴,让汪东莉很是动心。但后来听说他与妻子分居多年,女方始终不同意离婚。而且他还要照顾自己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摆在汪东莉面前的是两难选择。留下来,成家无望;让男方跟自己回津,对方就无法赡养尽孝。诸多现实横在两人中间,不得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事儿一拖准黄。这事儿就这么一拖再拖,最后就黄了。
自从听说妹妹一家要回天津,汪东莉就开始心里长草。现在又听说明庄村还有她一套房,这更让汪东莉在“回家”的天枰上又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房子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此时,房子让汪东莉感觉比男人更可靠。拿到房心里才更踏实。起码现在看来房子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了。
02、离家十几年后第一次回家过年
回津后,汪东莉马上面临的问题就是,住哪儿?
汪东莉的父亲曾是村办小学老师。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兄妹三人是父亲一手养大成人的。退休后,父亲选择再婚。因为他是城镇户口,没有自己的宅基地。他以前的住房也跟村里扯不清,所以眼下父亲住在后老伴儿家。汪东莉回来后没处落脚,只好暂住于此。寄人檐下的汪东莉愈发感到解决住房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安顿好住处,汪东莉一点儿没敢耽搁,转天就跟安置办的陈主任通了电话,并约好第二天上午在村委会见面。
安置房小区门前街景
村委会位于新建小区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里。汪东莉找到安置办公室时,陈主任正在桌前接电话。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坐在门口工位后面的女办事员上下打量着她。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50开外的大叔,向汪东莉打招呼。汪东莉一看,原来是村委会的刘文明,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村干部。陈主任终于打完电话,把汪东莉招呼进屋,客气地给她让座。陈主任大名叫陈军,是个40来岁黑壮的中年人。三人坐下来后,陈主任和刘文明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汪东莉讲起村里的分房政策。汪东莉支着耳朵听,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听他俩说完,汪东莉小心翼翼地插嘴道:没想到我还有资格在村里享受分房的待遇。陈主任成竹在胸地说:你来村里的时候还早,九几年吧,按政策你有资格享受村里的安置房。
陈主任虽然说得像是没把她当外人,但汪东莉心里清楚,她跟那些本村的人还是不大一样。一来她是嫁到明庄村的媳妇,二来她又离了婚,感觉总是隔着一层。汪东莉知道在明庄村分到房子,都是沾了国家城镇化政策的光。
汪东莉婆家所在的明庄村是一个城中村。由于离市区近,又毗邻京津两地交通要道,距离机场也不远,所以这里是政府开发比较早的区域。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里就已经开始土地开发和集约化管理。农民出让土地获得一定补偿款,通过宅基地换房搬进规划好的楼房,这些位于城市边缘的农业人口转眼之间就被变成了“城里人”。
吴学仁正是那时候一下子拿到30万土地补偿款。九十年代末,天津的年平均工资大概在一万元上下,无论如何这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吴学仁曾手上颠着存折对汪东莉说:这钱够我花一辈子了。
汪东莉和吴学仁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虽然是农业户口,但并不靠种地为生,那时他们都在村办企业打工。拿到这一大笔钱后,汪东莉渐渐发现吴学仁经常和村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赌钱。为这事儿俩人时常争吵不休,矛盾也不断升级。汪东莉的苦苦相劝并没能让吴学仁就此收手。而随着输钱的刺激,他的赌性也一发不可收拾。眼看着30万补偿款像阳光曝晒下的冰块,迅速地在融化。
不得已,汪东莉与刚刚分配到南方的妹妹商量,想带着剩下的钱先到她那儿躲躲。她实在不甘心让家里的钱就这么败光了,也想借此机会断了吴学仁继续赌博的念头。得知汪东莉躲到南方后,吴学仁就像祥林嫂似地挨家跑到汪东莉的亲戚长辈家里告状,说她抛下孩子和家,自己拿钱跑了。
陈主任听说汪东莉在外打工近20年,这是离家第一次回来过年,很感慨地说:回来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村里跟你走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村里已经给村民们都办了养老保险,年底还有分红,可能很快就变成城镇居民了。
听陈军说村里刚建成的二期安置房,大部分已经都分完了。除了几户提出额外条件村里没办法解决的,再就是像她这样外出打工失去联系的。这时刘文明插嘴道:你那个前夫啊,现在都快成村里的钉子户了。从一期分房他就闹,直到现在还拖着没法安置,他跟他那个后老婆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
汪东莉听得摸不着头绪,陈主任接着说:吴学仁就想多吃多占,他要给她再婚的老婆也多争一套半套的。他现在的老婆是后来的,按规定不能享受同本村村民一样的优惠政策。但吴学仁不认可,一直跟村委会杠到现在。咱们二期安置房都快分完了,他们还住在老屋里。刘文明接着说:你找他开证明估计也不会太痛快,他现在那个老婆可不是个善茬儿。
汪东莉越听心里越没底,为难地说:我跟他离婚都十多年了,村里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让我开证明呢?吴学仁再婚村里也知道,现在让我找他开再婚证明,他肯定不乐意啊。陈主任公事公办地说:这是政策规定,你只要把这些文件开齐了,我这儿立马给你办分房手续。我负责安置办的工作这么长时间,什么事儿没碰上过。政策要求出具这些证明文件,也是杜绝通过假结婚、假离婚来钻政策的空子。当然你不是这种情况啊。但这是政策规定,我也是照章办事。汪东莉心想,这不就是网上那个证明我爸是我爸嘛。
03、一个接一个的饭局
吴学仁能如约来村委会前与她见面,汪东莉还是心存感激的。离婚后两人再没联系过,现在为自己分房的事还要找他给自己开他的再婚证明,这个要求实在难以说出口。汪东莉说明来意,吴学仁有些犹豫说:这事儿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得回家商量商量。
汪东莉不知道吴学仁是真怕老婆,还是敷衍她的托辞。但汪东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说:我知道这事儿让你为难,但没有这个证明我分房的事儿就没法办了。你不会眼看着我睡大马路上吧。两人聊得还算顺畅,临别前,吴学仁答应回家跟现任老婆商量一下,尽快给汪东莉答复。
大年初一,父亲带着汪东莉和妹妹妹夫一家去给蒋大爷拜年。蒋大爷是父亲的故交,两人曾在一个小学里教书。在乡村的环境,父亲把蒋大爷视为同道,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儿去。蒋大爷在他们小的时候也给过父亲许多帮助。蒋大爷还说起陈大爷,这个陈大爷就是陈军的父亲,可惜退休不久就过世了。汪东莉还是第一次听说三位长辈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大年初六上午,汪东莉接到陈军的电话,说有几个朋友在外面聚聚,问她有没有空儿,一块儿出来坐坐。汪东莉不好推辞,连忙道:你告诉我详细地址,我这就过去。汪东莉按陈军给她的地址找到一家新开不久的餐馆。进到一个小包间,只见陈军、刘文明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在聊天。
看来这几个人也是刚到不久,还没有正式点菜。陈军给汪东莉让了座,便介绍那两个她不认识的人:这位是朱经理,以前给咱们二期安置房做工程配套的,这位是他的美女秘书。美女似乎并不领情,只是不自然地笑笑,又偷偷瞄了汪东莉几眼。
汪东莉见这阵势连忙站起身说:幸会,幸会。我这一回来就给领导添麻烦,以后还得请各位领导多关照。借着过节的机会能聚在一块儿也是缘分,今天这顿饭我请。陈军听汪东莉这么说,坐在座位上连忙向她摆手:今天已经有人做东了,你就踏实在这儿作陪吧。
席间,汪东莉大都听他们几个人聊天,聊了许多工程上的事,她也听不太明白。不过汪东莉感觉陈军主动将她带到自己的社交圈,或许是想让汪东莉知道他陈军可是个实权人物。聊着聊着陈军说起了他父亲跟蒋大爷的一段陈年往事。还有他退伍回村后替父亲还愿,请蒋大爷喝酒的事。汪东莉也感慨道:没想到老一辈还有这些交情。
自从汪东莉第一次在村委会听陈军和刘文明跟她讲村里分房这些事后,她一直觉得这件事要想解决,不花钱大概是不行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思量,她打算找个机会,给陈军递个红包。
没过正月十五,陈军又把汪东莉叫到一个饭局。这次又换了几个生面孔,而且还是这几个生人做东。饭桌上陈军和刘文明说起汪东莉的前夫吴学仁。他们大概也都知道了吴学仁不给汪东莉开再婚证明的事。刘文明说:让我说中了吧,她那个后老婆肯定不同意,她自己得不到房,更不会给别人行方便了。
陈军接着说:吴学仁和他媳妇因为分房的事在村里弄得影响也不太好。他媳妇在村里落户没几年,根据政策规定,享受的优惠比例与本村村民的就不一样。吴学仁一次次跑到村里安置办闹,还找到上级主管部门和媒体反映,弄得动静不小。但村里没有违反政策,他闹了半天也是瞎闹,到现在就这么晾着。
听村里人说吴学仁和现在的老婆两人没有孩子,汪东莉的女儿到外地上大学后,两个人的关系也大不如前。汪东莉心想,吴学仁是想借分房的机会再大捞一笔,留着给自己养老吧。陈军继续对汪东莉说,你也别着急,他不给你开,回头我替你想办法。汪东莉一听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也意识到,不能接受这没来由的帮助。
饭吃了一半儿,陈军见桌上的烟没了,说到车里去拿香烟,汪东莉见机会来了,也一起跟了出去。她把准备好的一张储值卡塞到陈军的口袋里,陈军并未多做推辞。汪东莉暗自轻舒一口气,总算送出去了。不管结果如何,这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办的事也都办了,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04、靴子落了地
快出正月的时候,有一天汪东莉接到刘文明的电话,通知她去看房。汪东莉有点儿意外,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信儿了。
2020年2月迎来新年第一场雪
汪东莉跟随刘文明来到一片新建的居民小区。小区临街,附近有公交车站和在建的农贸市场。据说已经入住一年多,独单没剩下几套。看过两套独单后,汪东莉也有些没了主意。在她看来房子好像都差不多。刘文明说:剩下的房子应该都不差,因为留下来的都是比较好的位置和楼层,你晚到也有晚到的好。每套房都有长处和短处,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汪东莉说:你看哪套好些呢?
刘文明说:依我看,我住那栋楼的那套独单就不错。在小区中间位置,三楼,出小区门不远就是公交站,咱还可以做邻居。
汪东莉听着觉得在理。他们这些村干部给自己挑的房子都不会差。汪东莉说:行,我也不挑了,就要您楼里那套独单吧。以后咱就是邻居了,还请您多关照啊。
最后汪东莉的那套50多平米独单,其中15平米是免费的,30平米是1000元一平米,还有7.01平米是9000元一平米,总共算下来花了10万出点儿头儿。
汪东莉把房子的事办妥后,又回了一趟南方。她把那边的服装店也盘出去,彻底关张了。
从南方回来后,汪东莉咨询村里社保部门,按规定补缴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然后就开始着手找工作。没有经济来源的汪东莉很快在一家快餐连锁企业找到一份流水线上的工作。她选择来这儿的主要原因是公司有三险一金。为了50岁能拿到养老金,汪东莉还得继续努力。
汪东莉居住的小区里都是原来村里回迁的村民,大多数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妇女基本上都不出去工作了。汪东莉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还得给自己多挣些养老钱呢。她回津后主动跟女儿联系了几次,女儿虽然不太亲近,但两人还是互加了微信。
2020年春节前,汪东莉的房本终于下来了。捧着盖有大红印章的房本,汪东莉一直没想明白,房子能分到手究竟哪个环节起了决定作用?是吴学仁在村里的不得人心,还是蒋大爷在背后做了工作;是别人看她一个单身女人的不容易,抑或是红包的催化作用。不管怎样,现在这个50多平米的独单是她名下的财产,她的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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