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厨房

母亲是个细发人，厨房里的很多东西比我们的年龄都要大。那口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大老瓮，如今依然装满清水，滋润着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暑假里，我和弟弟拖家带口回乡探望母亲，平时空荡荡的家一下子人气爆棚。天热人多，做饭就成了最繁重的家务劳动。母亲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扫院子烧煎水，别小看这些活儿，母亲干了一辈子，依然像新娘子一样郑重其事。

早起三光，迟起三慌。开大门扫院子比的是勤快，所以必须是巷道里的头一个；烧煎水灌电壶是做早饭的序曲，可以慢悠悠地来。水烧开了，母亲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她像往常一样用热热的水洗干净手脸，喝杯热水，这才询问我们想要吃什么。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麦草烧锅。厨房里的电磁灶、电饭煲、高压锅都是摆设。奶奶，城里为了防治雾霾，不让烧煤炭和柴禾。是么？邻村都不让人冬天烧热炕了。用电褥子也一样，奶奶，你慢慢就习惯了。我们的话母亲不以为然，孩子的话似乎说中了母亲的心思，她分辩说，瓜娃，电多金贵，柴禾不花钱。奶奶是个老财迷。孩子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在发电厂工作。母亲见了现代化发电厂的高烟囱、胖水塔，本能里觉得电是神圣光明之物，所以她把过日子的节俭之风发挥到了极致，经常摸黑在家看电视。电厂的职工大都上倒班，黑白颠倒，她每回到了厂里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生怕吵着了人。有一年，厂里出了生产事故，尖锐刺耳的排气声响了半夜，母亲吓得不敢睡觉。第二天，听说有人被电弧烧伤，母亲不停地叮嘱我们干啥都要用心。回到家，母亲说娃们发电不容易，干脆把家里的灯泡都换成了瓦数小的。

厨房面南向阳，中午的阳光直射在厨房里，莫说擀面炒菜，光是洗菜人都是一身汗。母亲却对厨房里的一切很满意，她要生火炒菜，我嫌热要用电磁灶，母亲说大铁锅炒菜做饭香，家里那么多苹果枝、玉米秆不烧干啥。卖给造纸厂好了。我习惯了，爱闻柴草的味儿。母亲的话让我哑然失笑。这理由委实无可挑剔！

柴草味儿，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梦想就是母亲用柴草给熏出来的。记得小时候中午一放学，我就往家里狂奔。因为我要帮母亲烧火做饭。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发明一种营养丸，可以免去母亲烧火做饭之苦，或者发明一种冬暖夏凉的房子，让母亲不再受酷暑寒冬之罪。父亲说城里的房子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我只要好好学习，考上了学就可以到城里去过好日子。自此以后，我发奋努力，终于考上了学校，跳出了农门。

母亲为此很自豪！我琢磨着这也是我做的唯一一件让父母很开心的事。成家后，我把父母接到城里，他们住不惯城里的楼房，他们离不开耕耘一生的土地，他们舍不得朝夕相伴的街坊四邻。尤其是母亲到了城里怎么也做不出家乡饭菜的香味儿，她想念家乡的厨房、菜地、凉风，几乎相思成疾。

父亲故去后，母亲依然坚持住在乡下，我每次回乡探望母亲，心中便有一种无力感。母亲的腰身日渐佝偻，却依然在终日劳作，我从小发誓要让父母过好日子的话似乎打了水漂。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担心，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还一个劲儿地劝我们在家多住些日子，她要把我们小时候爱吃的饭菜全部做一遍。

傍晚，家家户户都坐在门前乘凉。母亲端出刚炸好的油饼让众人尝鲜。二姨打趣母亲本事大的，不要人烧火，母女俩就能把油饼炸了。母亲说有电磁灶就能省个人，二姨开玩笑说，你总算舍得用电磁灶了。母亲说，你不怕福把人烧了。咱是受过苦的人，你忘了过去人推石磨子磨一天粮食，都没有电磨子转一圈儿磨的多。发电不容易，这电要用到该用处。比如医院到了动手术的关键时刻，病人等着救命呢。

农村老太太操的国务院总理的心。你这觉悟高。

等我这老胳膊老腿不能动弹了，也跟城里人一样，一按电钮就把饭做熟了。

说了半天，还是心疼你娃，快叫你娃给你家安几个太阳能发电板，你用电就像割自留地里的韭菜一样方便。

真的吗？

月亮升高了，一股股凉风从巷道口吹过来，油饼的爨香味越飘越远。

□梁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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