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好的生活

■李悦

秋日的风柔和而淡雅，穿着薄薄的衣服似乎也感觉不到凉意袭身，反倒是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不时地闯入鼻孔，让人感觉很是惬意。儿子已经读中学了，平日都是住在学校里，只在周五下午才会回家，在周日中午再回到学校。开车送儿子去学校是我的一大乐趣，因为每次透过学校的大门看到那整洁的校园，一幢幢漂亮的校舍，都会牵动我无数的情思，把我带进遥远的回忆之中。

那是1984年的秋天，我们村唯一读过书的曾经的“地主子女”，后来的民办教师李老师对我说，让我回家要一块钱，我该上学了……正是这一块钱开始了我的求学之路。学校就在我们石家堡村，说是学校，其实就只有两间教室，就那两间教室还是生产队遗留下来的两间牛圈。这个学校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当人们说到石家堡学校的时候，都说：老牛圈那里。所以很多时候听到有人自嘲把自己读书的时间叫进牛圈的时候，我都不会搭腔，因为我的第一所学校还真是牛圈改造过的学校。

李老师是我们的校长，也是我们所有科目的老师。这个高大帅气的老师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是地主子女而颓废，他阳光帅气，随时都有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特别是那一头钢针一样的短发，根根直立在他的头上，就像他本人一样充满着激情、充满向上的力量。在我们村，没有人叫他李校长或是他的大名，大家都亲切地叫他“李老师”，以至于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他的本名应该叫什么。老师，是一个职业，是一个称呼，而在我们村，老师还有着尊重知识、主导思想的意思。虽然我们村几乎所有人都是没读过书的文盲，但对文化知识却有着相同的敬畏感。

石家堡在高山上，这里的秋天似乎比山下跑得更快一些。当山下还是绿意葱茏的时候，山上的树叶已经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空气中浸透着秋耕泥土的气息，还有瓜果成熟的味道。平日里从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在这一天早上，不论是山花野树，还是炊烟云雾，都把它们最美的一刻给了我，我的脚步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轻盈，让我的心又化为一股清澈的急流，流向那“牛圈”学校。

四面透风的两间教室里只有我们八个学生，这让宽敞的两间教室显得有些空旷。坐的凳子是家里带过来的，放书写字的课桌就是自己的膝盖。然而，当读书声起，一片整齐稚嫩的童音瞬间就充满了教室，从没有玻璃的窗口飞向村庄，飞向田园，飞向那遥远的山巅。我能想像到妈妈听到这声音时淡淡的微笑，能想像到爸爸听到这声音时带着自豪的满足……

入学后不久，也不知道李老师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两张双人旧课桌，给了我们八个新生使用……天啊！满满的幸福感马上就从这两张课桌中溢了出来，用它特殊的汁液把我们八个学生紧紧地粘在了一起，虽然八个人挤在两张课桌上显得有些拥挤，但是比起“膝盖课桌”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李老师为了让我们有课桌用，他自己都没有留下一张做教桌。

那个下午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爸爸，学校里有了两张课桌，李老师给我们几个学生用。爸爸微笑着说：“好，好，现在的社会太好了，我们这样的人也有书念了。我一辈子没念过书，也不知道课桌是啥感觉，既然你喜欢，那你就要好好念哦！”当时的我只顾着自己兴奋，并没有感觉到爸爸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现在想想，爸爸的话里包含着太多的满足感和对我的期望，还有由衷的对新中国的感恩之情。我的爸爸生于1939年，如果还健在的话，现在已经八十岁了。读书，对他来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现在自己的孩子不但有书可读，还得到了老师的“特殊照顾”，这叫他怎么能不深怀感恩，怎么能不暗自满足？

在这所学校，我读完了二年级，当要读三年级的时候，李老师带着我们一起来到了三公里外的曹家崖小学。这所小学之前有两个老师，其中一个兼着校长。当李老师过来，这里就有了三个老师。而加上我们石家堡过来的学生，整个学校人数不过只有四五十个。曹家崖小学虽然人数依然很少，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整个校区有两排瓦房，一排三间，一个年级一间（当时小学是五年制），其中有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据说这些房子都是村民自己投工投劳修建的。

遗憾的是李老师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教过我。不过他给我的启蒙教育却是谁也比不了，谁也无法替代的，如果没有他的悉心教导让我爱上读书，永远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曹家崖小学是离石家堡最近的学校，但这三公里山路也并不好走。为了多一点学习的时间，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就要带上中午的干粮，直到下午放学才回家。同样是玉米面馍，夏天相对好咽得多，最怕的是冬天，等到中午放学，玉米面馍早就冻得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咬一口下来都要费很大的劲。等到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班就只剩下五个学生，而我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女生。不过，让人感到很幸福的一件事就是曹家崖小学的教室窗户是有玻璃的，而且在教室关上门窗之后不会感觉到呼呼的冷风吹到脸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读书的学校离家越来越远，学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从占地几十亩地的中学到坐拥上千亩的大学，从低矮的平房到高耸的楼房教室，这些变化所用的时间不到十年。

每一次回到石家堡我都要去看看我的第一所学校。它还在当年的位置，不过，那两间房子四周早已荒草成堆、野木成林了。这里最终成为了野兔、野鸡等各种小型野生动物的乐园。而那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房子，虽然有些扭曲变形，却还依然顽强地屹立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在守望着什么。由于退耕还林和易地搬迁，现在的石家堡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荒村，就连这当年处在村子中间的房子也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石家堡现在从山上走了下来，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是只会耕田种地的农民，他们现在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职业，并且也像城里人一样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生活空间。而那些读书的孩子，他们的学习条件是我们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他们永远不可能想到他们的爷爷辈想要读书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到了他的父母辈，虽然读书不再是一种奢望，但学习条件却是他们想像不到的艰苦。

最后一次见到李老师是在六年前的冬天。他已经退休，也不再年轻，皱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爬上了他英俊帅气的脸，就连那乌黑的短发也变成了明晃晃的银针，唯一没变的是，那头发依然根根向上直立，保持着一惯那种乐观的特性。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由于时间太久，大多都已记不清，唯一清楚记得的是他说：“现在的社会太好了，随便一家人的生活都比当年最有钱的地主家吃得好，穿得好。”

看着儿子走进校门，我默默地祝愿着：儿子，现在的生活这么好，一定要努力读书才对得起这样好的新时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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