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慢的母亲?王丕立

木心在《从前慢》中讲到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其实在我的家乡——湘西北的一个小山村，人们劳动起来都讲求快，我的母亲一下就凸现出来，她做事慢，被众多的妇女低看和耻笑。可母亲全然不在乎，似乎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儿时各家各户的自留地里总有一两棵板栗树，那是我们一整年的零食来源。秋天，别人家的母亲拖一根长篙，朝树上一顿猛打，板栗球纷纷落下，折断的枝叶也纷纷落下，打下的板栗球，用锤子锤开，掰开里面的颗粒，三下五除二让自家孩子吃到肚子里。可我的母亲不这样，她从来不让我们用篙子打板栗球，她说板栗熟了，颗粒自己会掉下来，到时我们上菜园捡拾就行了。

别人家的孩子，一天就可以将板栗扫荡殆尽，我家板栗要吃上一个月。尤其是母亲带着我们在菜垄间寻板栗，每每发现一粒较大的闪着琥珀光泽的褐色板栗，都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发出欣喜的惊呼声。后来我们发现这种找寻板栗的乐趣盖过了吃板栗的快乐。

母亲的慢渐渐被我们接受，可依旧被村里其他的妇女奚落，她们说母亲做事慢的毛病由来已久。大集体的时候，别的母亲中午回家给孩子喂奶，自己可好好吃顿饭，还可美美地睡一觉，我的母亲喂完了孩子，自己只能囫囵地吃上几口饭，更别说睡觉。听到别人的说辞，我一直以为母亲确实不太能干。成年后，我看到母亲带孙辈，无论喂食还是洗澡，母亲总是郑重其事，像正在做一件饶有兴趣的工作，手法特别轻盈，口中还喃喃絮语，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原来，带孩子这件事，母亲不是简单机械了事，而是用心享受做的过程，她的情感浸润了她的每一个动作。难怪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山村，母亲一手带出了六个大学生，两个研究生。

记得儿时，家家户户时兴穿自家做的布鞋，别的妇女粗针大线一天可纳一双鞋底，我的母亲两天才能完成一只鞋底，很多妇女在母亲面前显摆，说她一天能完成多少多少针线活，取笑母亲动作太慢，母亲从不反驳。晚上在煤油灯下，母亲轻轻对我们说：“慢工出细活，要享受做事的乐趣，不要一味贪多求快。”母亲做的布鞋特别经穿，别人做的布鞋极易穿底，母亲纳的鞋底却特别耐穿。在母亲的影响下，煤油灯下的我们慢慢地从书本中咂摸出了滋味，最后纷纷出外求学离开了小山村。

参加工作后，一次我正在看《红楼梦》，父亲走过来，指着“勇晴雯病补孔雀裘”对我说：“你妈的手艺不比晴雯差，在新疆时，我不小心在唯一的呢子大衣上烧了个烟洞，你妈给我补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家孩子多，常常拆下破旧的棉衣重新缝制，请不起裁缝，都是母亲用一根针手制搞定，看不到一个针脚，比机制的更贴身。

如今，92岁的母亲仍然劳动不辍。劳动是幸福的，母亲说着又将目光投向她瞄准的事，母亲的目光特别有神，透着淡定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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