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乐园

柳静林

相约早春

北方的春，来得总是不缓不慢。太阳散发着白花花的光，塬上的积雪，向阳的地方早已化尽，背阴的田埂、沟渠，还残留着斑驳的雪痕。

在早春的某一天，太阳上升到一定高度时，也就是正午最温暖时，我急不可耐，仿佛等这个日子等了好久，急于看见等了我一个冬天的果园，三步并作两步，拉着木架子车走在通往果园的那条羊肠小道上。车里装着干枯的葵花秆和麦草，临出门母亲嘱咐我把果园里的炕烧一下。果园的主人一直在换，但园门却没换过，一直在坚守这个园子。进了果园，苹果树有规律的在园子里排列着，五六米一棵，有的树冠矮小，有的高大。因是早春，枝条都光秃秃的，暗红色的枝丫，横生错节。仔细看，仿佛每一根枝条都孕育了无限生机，枝条饱满，那一个个苍白的小茸眼是晚春即将绽放的花蕾。微风轻拂，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凉意，我被这些暗藏无限生机的枝条感动着，一个冬季的凛冽寒风，竟没有吹皱它们的表皮，我用手抚摸着枝条，感受着来自苹果树的温度，我爱这些果树，在我寂寞的少女时代，它们就是我最好的伙伴。

果树病害

晚春时节，父亲每天都往果园跑，不是去翻地，就是套了牛去犁去年秋天没有犁的地。我和姐姐帮父亲套好牲口，牛车里备好木犁、铁锹等，父亲和母亲赶着牛车走了，母亲去帮父亲牵牛，父亲扶犁。牵牛也是个技巧活，在果树行里耕地，遇见树，牛和犁都要避开，牛和犁要随犁沟的弯度大小，在果树前面或后面避开。近了犁头撞在树上，惊了牛，牛要乱跑；远了弯子大，空下的地方多。我和姐姐力气小，也怕挨骂，都怕牵牛，只能是母亲去了。犁完园子里所有的地块，苹果树稀少的地方种上苜蓿、大豆和谷子等。等天渐渐暖和起来，苹果树的芽苞就饱满起来，父亲每日还是要往果园跑，那园子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希望，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一天下午，父亲从果园回来手里拿着几根折断的苹果枝，我们奇怪，父亲将好好的苹果枝折下来做什么?只听父亲“唉”了一声说：“有了蚧壳虫了”。父亲将枝条拿到我们面前指着枝条上米粒大的白色小点对我们说：“这就是蚧壳虫，去年我就注意到了，去年稀少，没有管，今年有暴发的趋势，这白色的小点是它的幼虫”。我们仔细一看，枝条上白点密密麻麻，我和姐姐惊悸地的松开了手，面面相觑。“那咋办?”父亲叹一声说：“熬制石硫合剂，要全园喷洒!”听到父亲无奈的决策，我和姐姐的心又悬了起来，看来又有一场农事等着我们了。熬制石硫合剂，需要生石灰和硫黄粉。父亲负责找石灰，派我和姐姐骑自行车去离家十几公里的物探队找从事园艺工作的师傅买硫黄粉。买上硫黄粉回到家已是中午，父亲看着满脸是汗的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开心地笑了。父亲指了指院子里一堆石灰疙瘩，我和姐姐如释重负。父女三人解下硫黄粉，给石灰疙瘩浇上水，噼噼啪啪一阵烟雾，石灰疙瘩全部炸裂开来，变成了细粉。全家人忙活了一个下午，总算把要喷洒的石硫合剂准备就绪，就等给苹果树喷药了。

给苹果树喷药

喷药迫在眉睫，石硫合剂腐蚀性大，喷药不能和花期相遇。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我和姐姐戴上帽子口罩，围了头巾，戴上手套，将装药液的瓶瓶罐罐全都搬上了木架子车，父亲拉车，我和姐姐跟在车后面帮父亲推车。走在去果园的小路上，清风拂面，小鸟欢唱，太阳也探出了红彤彤的脸。我们畏惧劳动的心思突然就被清晨的自然之声打消了。不怕，怕啥?不就是劳动么?鸟儿为了找食吃，不也早早寻食物去?青蛙为何鸣叫，高一声，低一声，一起一伏，又是为何?其实自然界的一切生物为了生存，都是要忙忙碌碌的。到了果园，兑好药液，父亲背起喷雾器就给苹果树喷药。父亲不时调换着高压喷头，他左手压摇杆，右手拿喷杆，一注注淡绿色的药液像空中一道道彩虹向苹果树喷射过去。熬好的药液是藕红色的，但按一定的比例配了水后，喷出去的药液就变成了淡绿色。为了让父亲休息一下，我接过喷雾器学着父亲的样子，左手压，右手拿着喷杆，在果树枝丫间晃来晃去，只一会儿肩膀就火辣辣地疼，不能喊疼，得忍着，抬头看喷出去的药液，稍不留意药液就会反溅下来，直射眼睛，药液进入眼睛，更是火烧火燎地疼。那细细长长的药液线，像一条金光闪闪的银项链，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晶莹的绿光。园子中央靠近园墙的地方有一条贯穿东西的水沟。冬小麦正在春灌，大半沟水，来时备的又宽又厚的板子正好派上了用场，板子搭在水沟上，人站在上面稳稳的，小铁皮桶子拴了绳子，铁桶往水中一抛，就满满一小桶水，然后把小桶的水倒在大桶里。沟沿上长满了一扎高的青草，还有小黄花、紫云英等。只要是我提水，我就贪恋起这好时光，看七星瓢虫红红的身子上有规律地布着黑色的小点儿，像个俊俏的新媳妇儿，在草丛里飞来飞去；小绿蚂蚱还没发育成，一只只一对对，在绿叶上蹦来蹦去。阳光暖暖的照着，水面上微小的漩涡里反射出缕缕金光。水打满了，我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铁皮桶子，父亲的药箱空了给父亲药箱添水加药，添上药和水，我顺便接过喷雾器背上，将尼龙带紧紧勒在肩膀上，姐姐喷一次，我坚持喷两次。不到中午，肩膀上便有了红红的血印子，碰也碰不成，背带一挨上，就火辣辣的疼。最后没办法，姐姐取下花头巾，对折了给我垫在肩上，才算减轻了疼痛。喷过药液的苹果树都变成了粉绿粉绿的颜色，那些疏疏密密的枝条，更像老人的胡子，轻柔而又萌生着诗意，是我们把树打扮得如此漂亮。空气里迷漫着呛人的硫黄粉子味，忍不住打几个喷嚏，眼角里也溢出了眼泪，但心里是阵阵激动，我十四岁，姐姐十六岁，我们也能为家担起一份责任了。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回到家中，母亲说我们是凯旋归来的功臣。母亲早已备好了饭菜，肚腹空空的我们很快就拨拉完饭菜，倒在炕上休息了，活干得累，觉也香，等下午两点半，父亲叫我们起来去果园，还睡得睁不开眼睛。

整整一个下午，父女三人，全都变成了绿人，父亲的眉毛、胡子、衣服全都挂了彩似的绿，我和姐姐已体力不支，喷上一机子，两机子、就倒在地上不想起来。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轻轻拂着我们的面颊，在这静谧的果园里劳作，尽管身子疲惫，但内心安暖和惬意，现在想来，那是内心最踏实且温暖的好时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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