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在我生命里的味道 □房胜林

我是吃地瓜长大的,可以说,没有地瓜,我可能活不到今天。虽然吃够了地瓜,但必须承认它确实是甜的。闯进大城市的地瓜与以前我们乡下的也不一样了,几乎全是黄心和紫心的,味道软甜。我近三十年不吃地瓜了,尤其是地瓜干,看见就有一种难言的滋味……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鲁西南农村还没完全解决温饱,农作物多以棉花和地瓜为主,农民的主粮就是地瓜系列产品,当年曾流行一句话“地瓜叶、地瓜秧,地瓜干子当主粮”。往前且不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都是吃地瓜长大的。那时的麦子和玉米产量很低,连应季都不够吃的,冬春两季全靠地瓜果腹,再加上没有菜,胡萝卜咸菜都吃不到头,缺油寡盐的,冬天那纯地瓜发面的黑窝窝头简直难以下咽……

地瓜分春夏两季。当时,每家都有一口储存夏地瓜的井,把夏地瓜存放起来,作为来年麦收前的口粮。每年秋收春地瓜是一场特大战役,集中半月左右时间,全村出动,早上下地,一直到忙到夜里很晚。早饭、午饭都是在路沟里支起大锅煮地瓜吃,喝柳叶茶。每收一块地,都要搭建窝棚,专人看管。方圆几十里地,各队各村都在收地瓜。男女老少各尽所能,前面有割地瓜秧的,把秧用镰摸根割下拉到地头,后面接着是壮男劳力刨地瓜,剩下不管老小都拾地瓜,有用筐背的,有用土车推的,把刨出土的所有地瓜集中成一堆,象一座山。最后队长和会计组织分配,把所有地瓜按人头过磅秤分到各家各户。等地瓜全部分完已是黄昏,各家就在临近麦地里拉开了第二战场,把分得的地瓜镲成片,晾晒在地里,约三五天后,地瓜片干透了,再拾起来,存放到用苇簸围成的库里。我家那时五口人,大哥在部队,我最小,都是二哥镲地瓜,我和父母摆地瓜片。镲地瓜要有力气,弓着腰,用力均匀,有月光还好,没月亮时就得摸黑干,弄不好会镲破手。二哥镲得快,每小时能镲上千斤地瓜,我们仨人都摆不及。有时我也小试牛刀,镲上一阵子,速度尙可,耐力不足。等到全队的都镲完,大都在夜晚十点左右,一眼看不到头的白花花一片,很有成就感。最怕阴雨天,晒不干就得烂在地里,就是晒个半干收到家里,第二天不晴天,也会霉变。庄稼人不容易啊,提心吊胆过日子,就怕风不调雨不顺。我也没少跟着父母起早贪黑地拾地瓜干,有一年赶上阴雨天,半干的地瓜干收到家里发霉了,又不舍得扔掉,吃了小半年,苦涩难咽。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秋收时节,农村中小学生都放两周假帮助秋收。我和十几个同学组成一个小团队,有时割地瓜秧,有时跟在刨地瓜的大人后边往土车上拾地瓜,有时还背着筐在耕地的犁后面捡拾翻出来的地瓜……最高兴的是自己烤地瓜,在地头挖个锅腔,留好锅门,锅腔上面用若干大土疙瘩围起来,用柴草把土锅腔烧红,再把选好的地瓜放进锅腔里,然后将锅腔砸塌,铲土盖得严实合缝,约半小时后,即可扒出来美餐一顿,又香又甜,比专业烤的地瓜好吃。到秋冬交替的时候,我常与几个小伙伴背上竹筐,带上铁锹或板镢子,去生产队留出来的春地里,搜索遗留在地里的地瓜和萝卜。有时发现一块“可疑”地段,就用铁锹翻一遍,居然能翻出半大筐地瓜来。有时专门寻找裂缝的地方挖下去,大都能挖到一两块潜藏起来较大个头的地瓜。背上半筐地瓜回家,自己心里踏实,也能让母亲高兴。

从小以地瓜为主食,童年的记忆里,地瓜在我的餐桌上也称得起美食了。早上饿了,就等母亲做地瓜糊糊时,锅一烧开,还没下面,就捞出一块地瓜,站在有太阳的墙根里,边吹边吃,直到上高中,还要背上一网兜生地瓜蒸着吃。最爱吃母亲做的地瓜条子汤。主料地瓜切成细条,爆锅清汤加黄豆煸,做成的咸汤,微甜而清香,既当干粮又有汤,我每次都喝得撑肚子。最难吃的是地瓜干子粥,没有可口的小菜就着,长期吃实在是吃够了。还有纯地瓜面做的窝窝头,刚出锅实面的现吃还好些,若凉透了再吃则如钢筋一般；发面的大窝窝常带点酸味,比实面的还难吃,不就着咸菜确实咽不下去。那时的农村生活苦啊,离开地瓜就会饿肚子。为改善生活,母亲变着法子做地瓜食品。冬天做成煎饼,好吃些还便于携带,我一星期要带一大包袱,用学校食堂的咸汤泡煎饼还不错。夏天就用特制竹筒镲成五公分长的面条,蒸熟后拌上咸菜丁吃,偶尔吃一次也算是美味了。不忙的日子,还能做成凉粉当菜吃。春暖花开时节,还可以吃上加榆树叶、槐花和野菜的菜窝窝……能想到的吃法都试了,只是架不住长年累月地吃啊!我的胃就是那些年吃地瓜吃出的毛病……

因为地瓜,总算没怎么挨饿。读高中时,每到吃饭时,看着几个城里同学手攥着雪白的馒头,好羡慕嫉妒啊!于是,我们农村学生发出一个响亮的口号“跟地瓜干子离婚”,做了两年的白馍梦。我读完高中,好歹考上了大学,成为我们村第一个吃地瓜走出去的大学生。城里人爱吃地瓜,也是偶尔吃一点,餐桌是看不到地瓜干、地瓜面窝窝的,就连农村也早就不吃了。如今我再吃地瓜是忆苦思甜,客观地说地瓜的味道是甜的,与我而言,却似苦、似涩,还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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