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头顶一树的繁花。那花朵非常的素洁。在校园的路灯映照下,自己发出银白色的圣洁的光芒。花下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女生指指点点,对着那花说话。我不懂她们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们的青春,像这三月樱花一般的青春,映在这美丽的武汉大学的校园里。
人的记忆真是一个十分神奇和美好的东西。因为心中那一点点的记忆和怀念,二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我孑身一人来到这座校园,来寻找那一点点的记忆,恰巧遇到了这花事的季节,和这美丽的樱花。
三十年前的五月和九月,我曾在这所美丽的大学住了两个月。也许因为青春,或者心中还没有花的记忆,一切都与焦虑和烦闷有关。因此在这条叫樱花大道的林荫路上,来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可心中没有樱花的记忆。现在想来,大约季节是不对的。樱花的花盛期在阳历的三月,花期也只十天半月,我这匆匆的过客,或者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又何以能懂得这美丽的花事?
也许命运眷顾我这样的呆子,这个三月我来到武汉,因心中那一点点的情结,于晚上独自跑来这座大学,却巧遇了这个叫樱花的精灵。说来真是奇怪,这半生我东走西跑,并没能遇到过一回这番樱花的盛事。这个夜我可不是专门来寻花的,却巧遇了这美丽的花儿,难道冥冥中有什么蹊跷,独独安排我在这与她相遇?
我似乎是能寻找到一些旧迹的。虽然三十年的记忆已破碎不堪,校园的大门也已面目全非,人们在改变着自己的生活,学校亦不例外。于是这所具有怀旧气质的大学,也添了许多新的建筑。扩建免不了是要扩建的,于是那些山坡上的树,变成了一幢幢崭新的、颇有现代气息的楼房。怀旧的人总希望事物如他心中一般的旧貌,可是一切终不能是老样子。世事有时候像个孩子,怀旧如同父母,希望孩子永远是那个模样。殊不知孩子总是要成长的,并且会冒出青色的胡须或者成为一个妇人。好在这所曾叫作“国立武汉大学”的名校,还是有相当的眼光和气度,规划对于这所建筑专业出名的大学,显出与众不同的大气和构想。我们不能仅凭想象,让这所古老而现代的名牌大学总是一派仿古建筑,也不能让所有的楼群都掩映在绿树丛中。
坦率地说,这许多年来,这所大学像一个情人,总是萦绕在我的梦中。这么多年我虽再也没有踏上一寸这片土地,可只要与人谈起大学,我免不了会说,武大是中国最美丽的大学,具有浪漫情怀,是一个让人跌入这片处所,便想谈一次恋爱的地方。这所环抱于自然山水中的高等学府,它除了让青年吮吸蜜一样的知识,更重要的就是塑造和培养人的气质。如若一个在这片天空呼吸了四年气息的学子,一生中不具有一点点的浪漫情怀,那真是不可想象!
我虽不敢以这所著名的高等学府而自豪,然因自己一点小小的秘密,心中对它仍怀着美好的记忆。我想走遍它的每一个角落,找到那曾经熟悉的地方,以复原自己破碎的记忆。这样的设想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便化繁为简,似乎从最熟悉的地方开始。我就直奔了记忆中的桂园,想找原来通向东湖边的一个后门。
沿着记忆的路往下走,记得那曾是一个下坡,在密密的杂树林子里,它弯曲而又突兀,是当年学生抄近路自己踩下的一条小径。走出小径,立即便热闹了起来,一片宿舍楼立于眼前,于是开水房与食堂便穿插其间。我印象最深的是湖滨食堂,深的原因是食堂的凉拌皮蛋十分好吃。皮蛋与芹菜(芹菜切成寸段)同拌,淋上麻油和醋,配上一瓶东湖啤酒,实在是很妙的。
在食堂里吃饭,窗外的风都可以闻到湖水的气味。离食堂往下走不远就是后门,出了后门便是湖边了,眼前便是一片好大的水,极目处有点点山影。这就是东湖了。
我们多半是饭后来到湖边,坐在伸入湖中的一个水泥平台上聊天。湖水一阵阵的浪声,极有规律。眼前是漆黑的夜,或者天上还有些星星,巨大的天幕映照着湖水,人语窃窃;或有一只木船在远处水面,就见到船只划破水光的影子,船桨有些欸乃的碎声。
记得有一回,月亮特别亮,应该是近中秋了吧。我们买了啤酒和锅巴(东湖啤酒和太阳牌锅巴),有人竟从食堂带了凉拌皮蛋,一群四五人,坐在平台上喝了起来。忽然有船过来,其中一人便喊:“船家,能不能载我们一程……”那船摇了过来,便有人站着交谈。大约给了几块钱,我们几个上了船,一会儿船便来到湖心。远处漆黑一片,近处水光泛漾,天上一个极大的月亮,船舱之中清澈如明,仿佛月光专门为我们而照。大家喝着啤酒,真是扣舷而歌,忽有一种飘飘入仙的感觉。三二女生,轻轻吟唱,声音仿佛自远处而来。其中一位,人十分乖巧,她来自江南,其清丽亦如江南景致。她会诗善文,记忆力极好,聪明智慧,实在过人,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她并不喝酒,也劝我们少喝。可我竟如受了神灵的蛊惑,自将喝了起来,斜卧船头,边喝边歌。那一回,我真的醉了。那是一种透明的醉,一种轻盈飘浮的醉,又仿佛心中有某一个愿望,为那个愿望而醉了。
可是这一回我竟不能如愿。我在那些树丛的路影下不知何往。我走向其中一条,倒是有些像那个曾经的下坡,只是原来那密密的杂树林似不见了。我用心指明着往前走,还真找到了湖滨的食堂,可再往下走,那湖边原来简易的铁门已不在,砌了新的门楼,装上了现代化的门禁了。
我走到湖边站了站。湖边是一派现代化的样子,也是人声鼎沸了,各处灯光闪耀着。这已不是我要的湖滨了,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遥远的湖滨了。
一切最终是要过去了。你想留住月岁的轮廓,而它能给你的,也只是吉光片羽。我回到了校园的樱花道上,远处也只是有三三两两的黑影晃动。我仰望着那高大的一树又一树,繁花的洁白像梦一样的薄而淡。一阵风来,在夜色下,那些梦一般的透明而薄的花瓣落在了半空,又袅袅曳曳飘落于地面。我捡起几片,托在手中,又仿佛托着轻盈的一个梦。
我忽然心中一动,何不用花瓣,拼出一个名字,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于是我蹲下,捡拾起那薄而透明的一片片,小心地、一瓣一瓣去组合。风不似很大,可一阵阵的,对这绢一般轻的生命来说,何以能承受。我刚拼了一个字,一阵小风来,又吹乱了。我又重新拼排起来,对于这样的工作,我是虔诚如婴儿的。我极有耐心,好不容易要拼好,又是一股小风,花瓣便散乱开来……
我成功了。我很开心,尽管只一会儿。我望着那个名字。我用这个叫樱花的精灵,拼出一个心中的名字,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
那个名字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我的眼中似含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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