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小城龙口,当夜色掩盖大地,昏黄的路灯下飞着一团团不知名的小虫,伴随的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地摊、烧烤点。一套音响,一台电视,几把椅子就是一处街头卡拉ok场地,每处都会聚集不少人。
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前,自行车铁辐条磨尖了头制成的烧烤签子上的烤肉发着声响,几瓶龙口产的威尔斯啤酒摆在面前。这时我听到了犹如天籁般甜美的声音,“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这声音吸引着我,前往观看。走近我才惊奇地发现,唱歌的是小凌,我们一个大院的姑娘,我一度以为这个女孩子除了黑点、瘦点,与我们并无异样,直到听到她那歌声。她的歌声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籁吧,如翠鸟弹水,如黄莺吟鸣,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回过头,身后聚集了不少人,倚在或斜挎在那时髦的“飞鸽”自行车上,静静地听着。
那一年是1991年,小凌14岁。
小凌常常在自家门前唱歌,电视剧里的歌曲听一遍就会,就是原音重现。在那个年代,她的嗓音震撼着我们这群半大小子,惊艳了整个夏天。
我们这个大院坐落在西大街的尾巴上,一到夜幕将至,除了满街的卡拉ok声,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就是乘凉的街坊们就开始讲述家家户户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偶尔会有几只鸡跟着唱和,偶尔会有一两只老猫,从这家房顶上跳到那家房顶上,打望着人间的情况。
从街坊们口中得知,小凌她父亲在我们这个小城最大的煤矿工作,那一个大院子里,既有办公区,又有住宅区,还有电视台、幼儿园和商场,不用走几步就有学校、医院、菜场、粮站、车站、俱乐部……生活所需似乎都可以在方圆一公里内解决。但是经常出差,一走就是一两个月。
二
小凌4岁那年,小凌的妈妈再次怀孕,计生干部辗转反复到矿区做小凌父亲的工作,眼看矿区计划生育指标就要完成了,不能让这个超生的指标坏了先进单位的名声。小凌妈妈东躲西藏,见了他们就跑,躲到了乡下亲戚家。当计生干部找的小凌妈妈时,她的弟弟小松已经出生。
街坊们讲着那些神秘的故事时眼睛总会机警地转一圈又一圈,而后取了身边的东西,或扇子或书本,把半张脸都埋在了里面,对着别人的耳朵一阵低声嘀咕,生怕外人听到。
“小凌不是他爹娘亲生的,是她爹出差时在车站捡的,当年夫妻俩没有孩子……”
“你看看,长得一点也不像,况且小凌会唱歌,弟弟、爸爸、妈妈却是五音丢了四音半。”
关于这些,我始终不信,打小奶奶就跟我讲述太多后妈的故事,在我的认识中,后妈对儿子只有冷漠和粗鲁。小凌的传说在我眼中被事实打得粉碎。
小凌弟弟的生日是七月八号,小凌生日是七月三号,每次过生日,因为时间相近,都在七月三号这天过。一个蛋糕,上面是小凌的名字。小凌爸爸安慰小松,多点笔画,多收钱,你的名字就省了,我们知道就行。只是小松的生日都会和姐姐一起过,从未在自己生日那天过过。
直到小松读小学,还穿着姐姐曾经穿过的衣服,每次父母都会说“运动鞋姐姐有”“平底鞋姐姐有”“那个校服你姐姐不是有吗?”
小凌16岁那年,参加了市里的歌唱比赛,那天籁般的嗓音征服了所有评委及观众,被市里艺术学校看中,来年秋天,要去艺校读书。
收到通知书当晚,小凌父亲备了几个菜,拿出了藏了几年没舍得喝的烧酒,叫了几个街坊为自己的女儿庆祝。小凌父亲喝得不少,当众人帮忙把醉酒的小凌父亲扶到炕上散去不久,小凌母亲刺耳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大院。当人们聚集到小凌家时,床单已经被鲜血染红,小凌父亲不断地大口地吐着血,脸色苍白,全身发颤。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小凌父亲抬到三轮车上准备拉到医院时,突然间他喉头微颤,一口鲜血喷在地下,便停止了呼吸。
后来我们才得知,小凌父亲当时已经是肝硬化晚期,并且早就写好了留给小凌的一封信,嘱咐她成年以后拆开来看。
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见小凌那甜美迷人的歌声,取代的是整日呆呆地坐在门槛的她,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思念,平日闪光的双眼也蒙眬起来,鼻尖酸酸的,一股清泪就夺眶而出。
那时南下打工那股潮流如战栗的寒风吹到每个人骨子里,小凌撕了录取通知书,告别了母亲和弟弟,一张车票,远离故土,留下了一封信,去了云南。
“母亲,父亲留给我的信我终于可以看了,我也知道了我的父亲和远在云南的亲生母亲,感谢您多年养育之恩,我的嗓音是继承了能歌善舞的亲生母亲的基因,父亲走后,那种复杂的心情常人难已理解,不知道生母有没有想我,希望她也在找我。”
那一年,小凌18岁。
随着火车“轰隆隆”的鸣叫声,小凌呆呆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车厢里很多人都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凌晨,火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云南小城。
小凌按照手中的地址并不难找,一座破烂的旧房,有四五间房,建成一排,上下两层,底层的房间用石头砌了将近1米,上面是土墙,石头已经有点发黑,土墙已经斑斑驳驳,几位年龄相仿的孩子围着砖房,嬉戏耍闹着什么。远处有一个人在喊着他们回家。小凌应声望去,四目相对时刹那惊呆了,那简直就是她自己的翻版,黑瘦的脸庞,鼻子和嘴合适极了。眼睛倒是不小,却被刻意眯着,只是皮肤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那个女人背上还背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还有三个五六岁的孩子围着她,看见小凌,先是一愣,目光迅速移动开。关了街门,关门的那刻,小凌看见院子里的躺椅上还躺着个男人,手里握着长长的烟斗,烟雾缠绕。
小凌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直到那个女人背着锄头推开街门。小凌上前询问,女人用小凌听不懂的家乡话说着什么,一边摆手然后一边头也不回地去了山上。
四
小凌第二天到了几十里外的镇邮局给养母写了封信便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凌养母也疯狂地找小凌,但她就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养母慢慢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那是1996年。
去年清明节,小松回家祭祖,我开车陪他去了趟他父母的坟地。那坟头也是好多年了吧,有一绿草,草丛里竖起了一块新墓碑。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和一封信,信的落款写着:小凌。
五
小松四处找寻过姐姐,但没人知道。小凌走远了,听说去了一个大山深处,也有人说,见到她就在城市某个歌红酒绿的地方,只是谁也说不清,小凌现在哪里,身处何方?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多年后,纪念著名作家三毛逝世25周年的活动上,这首歌被再次唱起,我这时才知道这首小凌最喜欢哼唱的余韵悠长的演绎得堪称完美的歌曲叫《追梦人》,她的故事,或许全是她的梦而已。是梦又如何,一生能在梦里追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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