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玛的灯

□杨仕芳

杨建国家的命运跟一场阵雨有关，那是夏天的下午，晴朗的天空突然翻滚乌云，没多久阵雨就哗啦啦下着，不到十分钟就消停了，头顶的乌云迅速地散去，露出雨水冲洗而特别蔚蓝的天空。吴全能驾着货车行驶在狭窄的基根路上，缓慢地拐过山丘，阳光从天而降蜂拥进驾驶室，刺得他双眼生痛，迫使眼睛微眯起来，面前涌出一片浓厚的雾气。那片雾气很快就消散，他的视线重新恢复正常，又清晰地看到基根路半死不活地在地上趴着。路面被车轮辗出两道齐膝深的沟壑，车子在路上行走，必须避开那两道沟壑，稍不留神，车轮就会陷在泥水里进退两难，更有甚者连同货车翻下山谷。半年前发生过一起车祸，驾龄七年的司机翻下山谷，人和车都报废了。这里的报酬不低，但许多老司机都拒绝到山坳里拉活。吴能雄会开车，家里买不起，他父亲还没转正，工资低得都不够油盐钱，他就跑去给镇上最有钱的刘建军干活，打算赚足了钱自己也买一辆，就买刘建军家那样的东风牌货车，十二轮，有劲，在狭窄而泥泞的基根路上也能行驶，虽然车速慢得像一只蜗牛。他每回从山坳里拉一趟车到镇上，感觉车技又上一层楼。

阳光落在后视镜上，折射过来的光落到他脸上，再次刺痛他的眼睛，他用手调了调后视镜，那束光映照在路坎上的一个人身上。那人脸朝下趴着，纹丝不动，身旁丢弃着锄头和柴刀，像从基根路上摔下去的，那里距基根路有两米高。那人好像死了。他没有多想，也不觉得奇怪，人死了确实没什么奇怪，人死在野外也只是觉得凄惨。但是，那个人是怎么死的？是路滑摔下去的，还是被货车撞下去的？这念头冒出来时，他的脚已刹住车，急忙跳下去查看。那是个比他父亲还要苍老的老人，鼻孔里还有微弱得入不敷出的气息，但足以说明人还活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直起身左顾右盼，没发现一个人影，迅速地跑到车上驾车离开。那个老人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越来越小，他的脚又不由自主地踩住刹车。他在驾驶室里坐立不安，既不敢开车离开，又不敢跳下车去救老人，他知道逃走和救人意味着什么，内心不由充满矛盾。他掏出烟狠狠地抽，是精品甲天下，一连抽了三支，最后干脆抽出三支烟同时塞到嘴里点燃，吸着，呛得咳嗽起来。他在驾驶室里坐了十来分钟，忽然想起一句电影台词：袖手旁观与亲手杀人没有两样。山坳里依旧没人，从树丛里传来的鸟兽啼叫清脆而安谧，他猛地拍打方向盘，跳下车把老人抱到副驾上，然后直接把车开到了卫生院。

受伤的老人住在镇上，其家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的儿子吴邦带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赶来，还没走进卫生院就大声叫嚷，人呢，人在哪？护士冷着眼走过来，说这是医院，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注意点素质。他们才压低声音，说医生，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着急，理解理解哈，我们父亲在哪病室？撞我父亲的那个人在哪？护士指了一下102室病房，又指了指蹲在病房外的吴能雄。他们奔过去把吴能雄围住，说是你撞我父亲的？吴能雄说不是我撞的，我看到他摔在坎上，才把他送到卫生院来，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人。吴邦说我们不会冤枉你的，这样吧，等老人家醒了看他怎么说，好吧？吴能雄说要是老人没醒呢？他们恼了，两人同时抓着他的衣领，把他顶到墙上，说你咒我父亲？吴能雄连忙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先去看老人家吧，我不会跑的。吴邦攥紧拳头，说谅你也不敢。吴邦把他一起推进病室。他说要不先让我回去，等老人醒了再说。他们把病房的门关上，说你不能走，得等我们父亲醒来，要是你撞的你得负责，如果不是我们会感谢你，盯着吴能雄说，现在你先去交钱。他说凭什么我去交？人又不是我撞的，我在做好事，不求你们感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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