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玛的灯

□杨仕芳

回到家，我带着怨气对爷爷比划，责怪他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任由别人咒骂。爷爷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嘴巴长在别人脸上，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这话好像有道理，我们老师杨建国也说过。但是，如果真有道理，那么爷爷也应该用长在自己脸上的嘴巴进行回击。他不反击可能是因为心虚，我盯着他看，他眼里在一只黑洞，那只黑洞越伸越深，最后把我吞了进去。我又比划着问我到底是不是野种。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爷爷就行了，爷爷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满意他这样回答，他从来都不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口才比当老师的杨建国还好，尤其是讲故事，远比杨建国上的课让我着迷。不过，他只有我一个听众，因为我是个哑巴，没办法把他的故事传出去。我想了想就从墙角抓起一只空瓶，往头上扣斗笠，冲进雨里跑向代销店。那是村子唯一的商店，货物不是很多，摆放一台冰柜，存放着冻鱼、冻肉和冰棒。这个冰柜引起全村孩子的兴趣，村里时常停电，存放的冰棒就会融化，店主就会大发慈悲，把快融化的冰棒送孩子们吃，以免白白浪费。

老板往空瓶里装满了酒，我用木塞塞住瓶口，转身往店门外跑，边跑边比划着说等爷爷来结账。老板就笑着叫骂说，这个鬼仔。我把酒瓶搁在爷爷面前，然后紧盯着他的额头，似乎在那里找一只洞口。爷爷看了看我，眼里闪出一丝惊讶，继而明白我想听故事，因为只要喝上几杯就会给我讲故事。

十年前的下午，我坐火车去湖南做副业，车上的人不是很多，跟我排坐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脸色不大好，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脸色也不大好，她身旁放陈旧而油腻腻的布袋。我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孩子，孩子咧着嘴对我笑，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我就和那个女人聊起来，她也是到湖南去做副业。我问她带这么小的孩子不方便啊，她苦笑着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问下去，她一定有她的难处。我还给她和孩子买两包泡面，帮他们泡好。我和那个女人算是熟络了，快到站时那女人要上厕所，让我帮忙抱着孩子，她去了就没回来，车到站了也没回来。客人都下车了，我只好抱着孩子去找她，没找到，就抱着孩子来到车站外边等，当时飘着毛毛雨，雨不大，能把人淋湿，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出现。那个孩子就是你。我到现在都说不清，那个女人是走丢了，还是故意把你留给我。当时你两岁多了，只是不会说话，连哭声都特别难听，我从没听过那么难听的哭声，就是因为哭声异常难听，才让我下决心把你抱回家。现在，不用再去想这些，没用。

爷爷又喝了一口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抖着手搁到我的脑袋上，轻抚着，我能真切地感触到他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那个晚上我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没有任何记忆的母亲，不知她身在何方，是否尚在人间，过得好不好。我忽然发现爷爷隐瞒着许多事，要不是跟奶彩理吵架吵出来，我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村里人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伤心难过，但这是事实啊，我不由感激奶彩理。爷爷不再说什么，是不愿说，我就去找杨建国，他们家出了事，心情不好，连上课都不耐烦，结果也没问他。我跑到田埂上守着，等着奶彩理出现。爷爷在她家田里补种了禾苗，又赔了三十块钱，奶彩理还是不解气，每当走过田埂看着补种而长势不好的禾苗，总要骂上几句。那天她看到我蹲在田头，骂得更加起劲。我慌慌张张地走向她，比划着问爷爷为什么坐牢。她白了我一眼，说强奸，坐了整整三年。接着又白了我两眼，说你想学他吗？我没有回答，转身逃掉了，生怕被她逮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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