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诗行里白帆点点 高红艳诗集《虚空的脸》阅读印象

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人到中年的高红艳，爱上了写诗，成了一位诗人，这可能让她身边的朋友感到惊讶。不过我一点也不曾惊讶，因为我知道，有一个诗人一直默默住在她体内，耐心地等待着诞生的时机。大约在三四年前，这个诗人的真身终于降生了，在她走向人生的秋季时，给她带来了第二次的青春。

固然，高红艳的创作时间不算很长，但即便从她的第一首习作中，你也能感受到她的语言天赋和丰富的感受力，而女性的柔情、知识分子的“文气”，还有由时光馈赠的智慧，这些都自然而优美地汇聚到她笔下。总体来看，她拥有一种比较纯正的抒情气质，语言雅致蕴藉，风格明朗、清晰，情感饱满而有分寸，在“歌唱的调子”和“说话的调子”间能够维持一种恰当的平衡。在她笔下几乎没有那种大起大落的激烈的情感表达，却并不缺乏内在的紧张感。她避免一切夸张的笔法。当她抒情的时候，总能够及时地通过形式和语调的克制，或机智和反讽的表达，来阻止情感滑向过度。她不喜欢走极端，即便在表达一些“负面”的感受时，她也会努力传递出一种慰藉心灵的暖意。这倒不是为了某种主题上的“政治正确”，而是她温良的心性使然，同时也是为避免诗意的单调。

红艳的诗一般题材细微，多聚焦于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灵活动，有一种“室内抒情”风格。但她的“室内”并不狭隘，也不封闭，而是拥有一种不断创生的力量，拥有一扇开向天空的窗口。比如她的一首《白帆点点》，就是一首典型的“室内”诗，诗中的“你”和“我”共处一室，却存在着一种紧张的、“没有温度”的关系，而这正是现实空间的有限性的表征。但在强劲的诗的想象力的作用下，这空间的有限性被打破了，想象的话语覆盖了人性的寒意，声音让空气发生了核聚变式的反应，“在房间里造就/高山、峡谷、河流、大海”，并且能够化生出“点点白帆”。这“点点白帆”也意味着生命与人性的涅槃与再生：不再囿于狭窄的室内空间，而是拥有了山与海的辽阔。这首小诗通过语言完成了一次诗的创世纪，令人赞叹。它生动地透露出一个秘密：诗其实就是小中见大或无中生有。

红艳的诗大多如此，似小而实不小，细微中有辽阔。她之所以拥有这种诗的创造力，在我看来，首先是因为她拥有一双透视的眼，这双眼能够在无中看到有，也能够从有中看到无；能够看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深渊，也能够看到这深渊中的光；能够看到习焉不察的断裂，也能够看到破碎中的连续。这实则是一种打破意志的主宰而让心智充分展现的能力。对于诗的创造而言，这也是一种最宝贵的能力。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叶芝的“出神”或钱钟书诠释过的“出位之思”，来命名这种能力。红艳的诗经常聚焦于这种“出神”或“思出其位”的时刻。比如她的一首《俄罗斯方块新玩法》，写“玩俄罗斯方块的后遗症”：总禁不住要把事物重新排列组合。这种游戏冲动正类同于诗的“出神”，在一种似梦似醒的心灵状态中，被解放的心智发挥出神奇的力量，或去揭示存在的某种真实，或去发现潜藏的未知世界，或去创造一种新的可能性。虽然现实中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处”，但在语言中，一个创世事件可能已经发生了。

一本处女集，当然不可能完美，但已经展现了作者蓬勃的诗才。诗人阿尔曾称，诗是红艳的一场中年艳遇。但在我看来，这不仅是艳遇，更是深沉忳挚的爱情。祝愿这诗的爱情枝繁叶茂，永葆生机！

刘康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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