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谢谢您！

她说话的时候很有训斥的味道，架了副无框树脂眼镜，可能度数挺高的。盯着你看的时候，总是头低着，眼睛露出很多下眼白。是的，你要倒霉了。

她是教语文的，初三，临危受命来“拯救”我们这些“老大难”。我们班有三“难”：上课不讲话难，回答问题难，交作业难。加上实习的，学校前面给我们班总共安排了5位语文老师，她是第6位。

我至今都记得她开学第一天来到班上的情景：面无表情地从教室门口走到讲台，没错，头是略低着的，她用这样的眼神扫视了教室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我脸上。“就你叫XXX是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班长喊了声“起立！”，我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嘟了声：“老师好。”

第一节课下课后，同学迅速包围了我。“新老师你认识？”“不认得啊。”“那怎么一进来第一个就冲你说话咧？”“我哪知道啊！”

是啊，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天进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冲着我说的，这个成了我一生的一个未解之谜。算了，这也不重要吧，回过头再看看，从这句非同一般的“问候”开始，这个人，我一生都会记得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班，以及我，都和她相安无事，也许是她看人的独特眼神吧，不怒自威。或许大家伙儿也没摸着她的脾性，也或许课文也还蛮有趣的，也或许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吧，语文课一时间成了我们所有课里面最“安全”的。地理老师外号“小卷毛”，他估计会很羡慕吧，毕竟不会有飞到讲台的书包，突然间女生的尖叫，以及“课桌失火”、“幽灵纸飞机”等等事件。可半学期过去，语文课上，我们又开始“还是我们”了。

我坐第一排，基本上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但是，还是可以“玩”得起来。那时候流行一个游戏，叫“时间、人物、地点、干什么”。前后排四个人，每个人分开写分配到的内容，最后合在一起。比如：时间，星期天早上9点；人物，杨小嵩；地点，菜市场；干什么，洗澡。合在一起就是：星期天早上9点，杨小嵩在菜市场洗澡。四个人看到之后都会噗嗤一笑。是不是挺无聊加弱智的？但考虑到在上课的时候，又是在前面两排，能这么玩起来已经不错了。整个班上，语文课也开始闹哄哄了。

直到，有一天的到来。

“今天开始，每天第一节课的前半节课用来提问。”一时间全班哗然。提问是常见，可提问半节课，这不常见啊，这关系到了被“命中”的几率。“我先声明，提问回答不出来的，课文和笔记一起抄三遍。”“今天背诵昨天学的课文，考虑到今天是第一次，所以就不点名了，全班一个一个背。”当时是上午最后两节课，都是语文，她就端了个板凳，坐在教室门口。“谁觉得背好了就过来，背出来就放学。”那天中午，全班最少一半的人没吃午饭，也包括她。

“提问”，成了语文课的“新常态”。当“提问”到来时，全班鸦雀无声，真的是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惧怕被她注意到。她提问时通常不点名，方式很花哨，有“今天提问学号里含数字‘1’的”；有“今天只提问女同学”；有“今天提问这一纵排”。罚抄课文加笔记三遍，谁想呢？我反正是不想。可是他们担心我却不担心，因为有天她对着我说：“XXX，我告诉你，今后只要是提问，你就第一个自己站起来。”中奖率100%，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能说，我被针对了！赤裸裸的报复！可是为什么针对我，报复我呢？我不知道，我也顾不上知道了。从此，我就踏上了抄课文的漫漫征途。你要问了，提问就回答呗，不都是课本上的问题么。呵呵，那是你没被她的问题难倒过。我举个我被问倒过的问题，你看看你能回答的上来不。“《范进中举》里面一共出现了多少个人物？”当时，我又懵了。出于谨慎，其实我已经能背诵了，整篇背诵！可我，真的没数过里面有多少个人物！真的没数！不说了，抄吧。

回家作业一做完，没别的了，就是抄。碰着课文短的还好，碰着长的，那可真是受罪。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晚上抄睡着了，第二天早读课，躲到厕所继续抄。抄到上语文课了，我又站起来了，按例要先把头天罚抄的交上去。我唯唯诺诺地递上去，她问：“抄完啦？”我低着头没说话。“这样吧，先问今天的吧。”于是那天，我有一悲一喜两件事。喜是没抄完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不用抄了，悲的是当天新学的课文，继续抄……

同学们纷纷为我鸣不平，太不人道，太欺负人了。可从没有人当面为我出过头，我明白，大家其实都不好过。所以对大家来说，特别是对我来说，那段时间的语文课是恐怖的。晚上噩梦也不会梦别的了，那双从眼镜上越过的眼神，足以震慑其他所有“牛鬼蛇神了”。

这样的抄法，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呢？答案是令人意外的。我们这个“老大难”班，整体语文成绩明显好于其他所有班。到了初三下学期，各种模拟考试应接不暇，那时候我感觉，各种语文试卷，那些题目都太简单，跟“大魔王”的提问比起来，考试这些题都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当时唯一能扣点分的，可能也就在阅读理解的主观题以及作文上面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得分基本上都是在一百四十五左右。考完试，我对自己说：“哒！没白抄。”

很多年过去，但凡是同学聚会，基本上都要提提她，提提那个恐怖的“提问时间”。可是，自从毕业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她了，连消息也没有。

马上就要到今年的教师节了，突然，就想到她了：头发不长，到耳根，是卷发，树脂的无框眼镜架在鼻子上，看人的时候头略低，眼睛露出下眼白：“下面开始提问……”

谢谢您！辛苦了！

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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