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华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老家农村还特别穷。没有公路,没有电,基本过着肩挑背磨、自给自足的生活。
当时,我们照明点煤油灯,热天摇蒲扇;对电灯、电扇简直是想都没敢想,更不要说空调了。记忆里,那时的生活捉襟见肘,大家就盼着过年过节,或有亲戚来串门、出去走人户,多多少少还能沾点油荤,甚至吃上几片肉。
夏日晚饭后,各家的晒坝上都会坐着三五个歇凉的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噼里啪啦”响着,为增添几分凉意,也为驱赶那讨厌的蚊子。乘着凉意,大人们闲扯着家长里短、庄稼肥料,小娃娃们则乘着月光追逐嬉戏,享受童年时光。
记得一天晚上,天气着实很热,我和邻家几个小伙伴在晒坝上借着淡淡的月光疯耍了好一阵子后,慢慢有了些倦意,便吵着父亲要在晒坝上歇着凉睡觉。我是父亲的幺儿,那时也就六七岁,父亲拗不过我,便在晒坝上给我铺上篾席子。然而蚊子太多,父亲担心我被蚊子叮咬,就用四条高板凳立在篾席四角做成支架,然后搭上一床半旧的蚊帐。我爬进蚊帐不多久,就在篾席子上呼呼睡去。
下半夜,一阵凉风把我吹醒,我迷糊着问身边的父亲:爸呀,咋恁早天就亮了呢?睡意正浓的父亲眼都没睁,嚷道:哪儿就天亮了哦,还早得很。我说:那你看外头天咋就发白了呢?父亲这才一骨碌翻身起来,前后左右一看,吼道:这帐子(蚊帐的俗称)呢?
问过母亲后,我和父亲才明白,是小偷乘我们熟睡,悄悄取走了蚊帐。那个时候,一个鸡蛋才五六分钱,而一床蚊帐至少值十多二十块钱。可想而知,在当时窘迫的境况下,丢失蚊帐对整个家是何等的损失。为此,我和父亲没少挨母亲的数落。
还记得我上初二的那年暑假,大嫂有了身孕,一家人都很高兴。然而,以当时的条件,大嫂也只能和我们一样,有啥吃啥。当赤脚医生的大哥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在合作医疗点工作,一个月仅有15元收入。
有一天,大哥给我5元钱,要我到街上割点肉回家,改善一下生活。我知道,这主要是买给嫂子的。可是,当我风风火火跑回家,把那坨花5元钱买来的猪肉交给母亲时,母亲傻了眼:我买的竟然是一坨母猪肉。
这可把大哥气坏了,当时农村有一个风俗,说怀孕的人吃不得母猪肉,否则生出的娃娃可能“扯母猪疯”,也就是癫痫。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个谬论,但当时却把大哥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恨自己笨,笨得连母猪肉都认不出来,以致让身怀有孕的大嫂又要过一段没有荤腥的小菜饭日子。
吃午饭时,母亲将那不忍心丢弃的母猪肉弄得香喷喷的端上桌子。大哥一言不发地吃着,时不时还很内疚地望一眼只顾埋头扒饭的大嫂。当时,我心里很惭愧,双眼挤满泪水,不敢抬头看大哥大嫂一眼。我埋着头稀里哗啦把那顿饭吃完,没有勇气去夹一片肉,纵然那肉飘着香喷喷的味道。
如今,农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楼林立,交通四通八达,水电气网络样样畅通,实现了当年人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想象。生活上更是今非昔比,甚至被很多城里人羡慕。因为农村吃的鸡羊鱼肉和各种蔬菜水果,大部分都是自家产的,非常天然环保。在热天里,农村不仅家家户户有电风扇,连空调都随处可见了。在晒坝歇凉的村民渐渐少了,大家充其量会在晚饭后在外头闲扯几句,之后便各自躲进空调屋,嗑着瓜子儿看电视,日子好不惬意。
进城多年,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这两件事,时时拍打着我。每每想起当年由于自己任性歇凉导致家里蚀财,和自己因笨拙错买的那坨母猪肉,我心里都会泛起一种隐隐的愧疚,对父亲、母亲,对大哥、大嫂。
遥望老家的老屋,记忆中的袅袅炊烟和鸡鸣狗吠浮现眼前,一缕乡愁又肆无忌惮爬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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