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叮叮当当

父亲逝世，已经八十出头的老母亲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母亲虽然年纪大了，但性格一点没变，讲话做事仍然很强势，儿子媳妇女儿，谁也别想给她话上面，一句话不高兴照样翻脸。于是我们兄妹只好顺着她，她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一个人过，单位拆迁补偿了一套房子，给她自己住。她要养狗，老二专门给她弄来了一条京巴，一时间，爱如珍宝。我儿子还要定时给她送去狗粮。

母亲腿脚本来就不好，父亲走了以后，她基本上身体难以自理了。儿女忙，媳妇有工作，谁也走不开，只好给老母亲找了一个保姆。保姆来的第一天，老二家的女儿，也是母亲最心直口快的一个孙女说：“我敢保证，这个保姆跟俺奶过不了一个星期。”我们都不信。谁知到了第四天，老母亲打电话说让保姆走，她已经“实在不能看她了”。我和妹妹又气又急，可都知道老母亲的性格，只好再找。第二个过了三天，第三个过了两天。最快的一个上午来下午走。最长的一个过了半个月。不到两个月，找了七个保姆全走了。母亲的理由还很充分，一个随便穿她拖鞋了，一个打她狗了，还有一个总是跟邻居叙话了。总之都不好。妹妹实在无奈，就问母亲，您看找什么样的保姆您才称心？母亲看看我说：“反正老三也没事，就让他在这住吧。”

妹妹为难地说：“老三脑血栓后遗症，不能讲话，腿还瘸，自身都照不亮，怎么还能伺候你？”老母亲不知道怎么看中了我这个三儿子，就一定让我搬来住。看看这种情况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我那快嘴侄女小声叽咕说：“我敢打赌，还是一星期。”

事情定下来，当天下午，妻子办好了宽带，让我在这里也能上网写文章，当晚我就搬过来住了。其实，我虽然脑血栓后遗症，言语不清，还有点半身不遂，但生活起居没有问题，和老母亲住在一起，做饭打扫卫生也可以，但唯独和老母亲的性格难以合拍。当晚我就暗自打算好，多做事少讲话。而且我也讲不好话，没想到这点后遗症还成了我的优点了。

早晨起来，我出门散步。老母亲起来拄着拐杖到小区菜市场买菜。她回来我早饭也做好了。我们娘俩吃过早饭又要准备午饭了。而午饭过后，她进卧室看电视，我回自己的卧室上网写文章。过了几天，妹妹来了，老母亲对妹妹说：“哪个保姆都不如老三，做的菜还好吃。”妹妹看着我说：“没想到，真没想到你还能在这住下来了。”我虽然很累，但成果得到老母亲的认可，也很高兴。

但是，争吵最终还是发生了。在我记忆里，母亲是很喜欢吃面条的。于是，我一晚上烧稀饭，隔天下面条。烧稀饭买馒头，吃面条就什么都省了。几天过去，母亲生气了：“怎么老是吃面条？看面条就恶心，不吃了。”

我讲不清话，但也火了。面条不吃，老年人吃什么？见我也生气了，母亲只好端起了饭碗，但我能感受到，一碗面条吃得堵心。又过几天，老母亲心又烦了，埋怨菜少了，说她菜买得多，我都不做。我连比带划说，天天晌午，我做两个菜，还有一个汤。这还少吗？母亲说：“你天天就烧洋柿汤，吃腻了。”我感到很委屈，找到妹妹，让她再找个保姆，我不干了。妹妹又来埋怨老母亲。听说又要找保姆，老母亲死活不愿意，还让老三在这吧，烧什么我吃什么。

事后，我在心里直怨自己。母亲好强了一辈子，从来没向谁低头。想不到在儿子面前屈服了。这样想，但话不会讲，只能是更尽心照顾老母亲。转眼我已经在老母亲这里住三个月了。虽然我家离这里只有一河之隔，坐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但我三个多月硬是没回去一趟。那天天气不错，我对老母亲说，我想回家看看。母亲一听，慌忙说，你回家可回来了？我有点哭笑不得，忙比划着说，下午就回来，最多过一晚上。

想不到老母亲竟突然落泪了，眼巴巴地看着我说：“你可不能不回来了。”

我的心里一颤，老母亲好强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要求过儿女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脆弱。我又肯定地说，回来，我下午就回来。

当天中午，午饭的时候，我让妻子打电话问问母亲吃饭了没有？冰箱里有剩菜剩饭，热热就行。想不到母亲又在电话里哭了，说：“吃什么吃？没有胃口。”接下来又对儿媳妇说：“你让老三回来吧，别又把他留住了。”妻子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妈怎么越过越小了。”

那天我回来，看到母亲把热的饭吃了一点，菜基本没动。我责怪说：“你还有糖尿病，怎么就吃了这么一点点。”母亲说：“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吃饭没饭味。”晚上，我用面粉使劲搅拌，又加了一点盐，做了一锅“面鱼子”。母亲胃口大开，喝了两碗，连说好吃，不是我拦着，还要再吃一碗。

日子就这样叮叮当当地过，开始我与老母亲还经常拌嘴，随着时间长，我们不仅不吵了，反而有点谁也离不开谁了。但是，谁也没想到，母亲突患心肌梗塞撒手走了。走得这么突然，不仅让大家始料不及，更让我不敢相信。我有些不甘，要知道母亲走得这样快，我一定会把她照顾得更好。而现在想尽孝，却已是“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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