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旅行包

在十几年前，父亲曾有机会去旅游过几次，每次父亲回来，我和姐姐最关注的不是父亲旅行见到的风景，而是里装着什么。

有一次，父亲去了上海，去时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旅行包，只得拎着平时上班用的文件包。回来时，父亲的文件包有一点儿鼓，我们姐妹俩兴奋地围在父亲身边，想象着那包里装着什么。父亲拉开拉链，掏出了两条裙子——有着素雅的格子、新潮的款式，在那个没有网购、小县城里又没有大型服装商场的年代，这件礼物对我们来说简直棒极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把裙子穿在身上，在镜子里反复照着。母亲问着裙子的价钱，并不昂贵的价格让我们感到很安心。几乎整个暑假，我们都穿着这条来自上海的裙子。

父亲又去了苏杭，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我们，说着他在拙政园看到了怎样的亭台水榭，说着他在茶园看到了怎样的细雨绿芽，说着他在西湖边看到了怎样的碧波桥影。而我和姐姐，都会把这些写进日记本。这次旅行，父亲给母亲带来了一条丝巾。那丝巾有着母亲最喜欢的浅紫色花纹，柔软又雅致。可是母亲却并不高兴，也从未戴过，因为它的价格是75元。在十几年前，母亲是决不会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条丝巾的。一直到3年前，有了小外孙子，母亲便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出门时系在小外孙子的脖子里，既挡风，又擦口水，急了还能当尿布用。

父亲去西双版纳之前，旅行社发了一个大大的手提袋。父亲快回来时，我们姐妹俩跑到小区门口迎接父亲。我们俩抢着帮父亲提包，父亲的包重极了，可是我们还是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猜着里面装了什么好吃的。到家后，我们请父亲打开提包。开包的一瞬间，一种特殊的气味从包里冲出来，把我们都熏跑了。原来，父亲带来了满满的一提包大芒果。由于从来没有吃过芒果，而且经过几天的旅行，芒果已经烂熟，那种奇特的气味十分浓郁，我们习惯不了。“芒果就是有点气味，吃起来很香甜的。”父亲看到我们的反应，有点失望，但还是满怀希望地切开了一个。金黄色的汁液，甜蜜的味道，可是，我们咬了一小口都失望地跑开了，那种怪味挥之不去。“难吃难吃！”我们嘟囔着。“爸爸从几千里路上、转了几个地方、倒了几次车带来的，你们却不吃。”父亲失望极了。“那么难吃，你还逼着我吃！”我转身出门，随手把门一关，结果恰巧来了一阵风，门发出一声巨响。我内心很惊慌很惭愧，毕竟我从未向父母摔过门，当时却没有勇气回去解释，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默然许久。第二天，父亲把芒果拿到老家，同样第一次吃芒果的爷爷奶奶却说：“好吃好吃！”而且用嘴里所剩无几的牙把芒果核都啃得干干净净。而当我多年后提起那次的“摔门事件”时，父亲和母亲却早已忘记了。

后来，偶然的一次机会，父亲可以去一趟北京。我们也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盼着父亲带好玩的好吃的回来了，只是叮嘱着父亲出门吃好喝好玩好，别舍不得。回来时，正好遇到了洪水影响铁路安全，父亲乘坐的列车发生了将近一天的晚点。我们既希望得知父亲行程的最新情况，又怕父亲的手机没电，不敢一直询问。我们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特别是母亲，一夜都没有睡好。终于，父亲回来了，我们悬着的心落下了，父亲却一如往昔地把旅行包递到我手里，说：“这次爸爸回来，也没带啥，只带了些饮料。”我打开提包，发现父亲的旅行包里，装着些一次性洗漱用品，装着一张北京地铁线路图，装着一个大可乐瓶，里面有半瓶可乐摇来晃去。我赶紧拿出可乐，大口大口喝着——那半瓶可乐已经几乎没有气泡、泛着快要变质的酸涩，但我仍说着：“好喝好喝！”我知道这半瓶可乐是父亲不忍浪费，从聚餐的饭桌上带回来的。即便是这样的半瓶可乐，他自己在这几十个小时的归途中，也一口都没舍得喝。我明白，即使现在生活条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父亲还是习惯性地把好东西给孩子们存着、存着……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父母之爱，何其深沉。

□张丽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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