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队长 扶贫队长

（十六）

◎韦如辉

（上接6月12日13版）

马大海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简单料理好父亲的丧事，他没有赶回去上班。此时此刻，他太需要安静了，最好是没有任何生息的静，近乎死亡的静。

马大海买来两个相框，将父亲和母亲的照片放大，放在一个房门里，摆在供桌上。供桌上的点心和水果，都是他们生前喜欢吃的东西。父亲面色苍老，神情凝重，眼睛无神。母亲年轻漂亮，青春阳光，一抹微笑，时刻保留在脸庞上。父亲的照片，是他临终前一年照的，而母亲的照片很早，三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母亲走得早，比父亲先走几十年，在那个世界，他们会不会有代沟？马大海竟然毫无来头地想这个荒唐的问题。

程小莉发来一个视频，老骨头趴在涡河岸边，失声痛哭。哭声凄凉，随风在河道里顺水而下，河水呜咽，大有天塌地陷之嫌。

马大海问，马叔他怎么了？

程小莉无力地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清楚，他哭了三天三夜了，每天都是这个样子，谁也劝不了。

马大海匆匆忙忙赶回去，双手扶起老骨头，马叔，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堵心的事，跟大海说说吧。

老骨头断断续续地说，他做了个梦，梦中发大水，涡河漫堤，大水冲进马大洼村，咱们的蔬菜大棚冲没了。还有你，大海，你也被大水冲走了。我喊大海啊大海，你不搭理我，我喊哑了嗓子，也没有听到你的回声。

马大海的眼泪不听话，顺着脸颊奔流而下。他哽咽着劝着老骨头，马叔，我在，我好好的，身子好好的，脚腿棒棒哒。说着，他跳了起来，跳得很高，拔地而起，掷地有声。

老骨头笑了，笑得很无邪，他扑到马大海的怀里，又大哭了一场。

老骨头的哨子声，在大棚地里再次响起。马大海回到了城里，他要把自己难得的假期度完。这么多年，他欠冯丽娟的太多，他要好好陪陪她，为了老父亲，她吃太多苦，受太多累，他需要好好安慰安慰她，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值得自己好好珍惜的女人。

星期天，正是冯丽娟的生日。这么多日子的忙碌与无奈，时光如同风吹书页一样，飞速而不停息地翻过，他差一点遗忘了这件重要的事儿。

在庄子大酒店，马大海预订了两个人的晚宴。晚宴很丰盛，鸡鱼肉蛋，海参鲍鱼，一应俱全，三十三棵红烛，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吐着朦胧的光晕。

冯丽娟到来得很晚。下了课，她回到家，刻意打扮一番。腮粉，口红，一头秀发高高挽起，一袭低胸装呈现V字形，两只乳鸽呼之欲出，嫩白的皮肤，闪烁着瓷器的光芒。马大海看呆了，他说，丽娟，今夜，你真美！

冯丽娟吹了蜡烛，马大海吟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曲。所有的赞美都是多余且无聊的，一切的烦恼与不幸，都被他们抛在脑后，他们需要快乐，需要独处，需要与世界上的所有幸福亲吻与拥抱。

他们喝着红酒，共同回忆起恋爱时光，尽情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马大海触景生情，握紧冯丽娟的手，轻轻把她拥在怀里，附在她耳边说，丽娟，咱们今天住下，不走了，好吗？冯丽娟点点头，脸上掠过少女般的赤红。

两个人滚到床上，抚摸、亲吻、拥抱、冲撞。他们像两块磁铁，掰开，吸合，再掰开，再吸合，如此循环，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直至弹尽粮绝，偃旗息鼓，大汗淋漓，筋疲力尽。醒来，天光大亮，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到来了。

冯丽娟盯住天花板，喃喃地说，咱们分手吧。

马大海环顾四周，四周除了家具、沙发、电视、电灯、电话和散发着他们体味的空气，并无他人他物。马大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冯丽娟跟谁说话？她在发癔症吗？

两颗清泪，挂在冯丽娟的腮上，像两行伤感的诗，发表在岁月的日记本上。

马大海疯了似的，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转过来转过去，四周是厚实的墙壁，并无突兀的地方，有个单扇门，还在内锁着。丽娟，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丽娟，你要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冯丽娟回答，大海，不为什么，为了你我，只是为了你我，咱们好聚好散吧。

马大海停了下来，跌倒在沙发上。他双手抱头，抵在裆中，一股酸腥的气味直入鼻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和绝望。

马大海哀求，丽娟，都是我的错好吗？我们从头再来好吗？要不要孩子重要吗？丽娟，我马大海告诉你，我不在乎，世界上没有我在乎的，我只在乎你，丽娟！

冯丽娟倔强着，任性着，任凭马大海苦苦哀求，像一头拉不回的牛。冯丽娟的心，难道是铁打铜铸的吗？

几天几夜的倾诉与忏悔，没让冯丽娟改变主意，她无动于衷，真的铁了心。冯丽娟反复只说一句话儿，大海，为了你我，散了吧。

签字，照相，再签字，摁手印。一个流程下来，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各奔东西。马大海目送冯丽娟出了大门，看到她一路低头狂奔，直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民政局的办事效率太高了，高到令人无法相信的地步。八年的婚姻，好像一个泡泡，在生活中摇啊摇，晃啊晃，散发着晶莹剔透的亮光，当一丝风、一个刺或者一根针轻轻一挑，便瞬间化为泡影。

马大海坐在路边的一块路牙石上，一坐就是半天。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流，向他投来怀疑或者好奇的目光，若不是电话不知停息地再一次响起，他不知道还要坐多长时间。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开始睁开惺忪的睡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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