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万物,自有境界。一座山、一条河、一方土、一片林,都得固守自己的疆域。除了人类尚未认知的宇宙,一切都在境界之内。
万物有相。喜马拉雅山之雄伟高耸,太平洋之波涛汹涌,亚马逊河之浩荡千回,无不展示出自我的性情,构造出别具一格的境界。山间的一条小溪,掩映在草木花丛之下,在石缝间穿来穿去,清澈见底。描写小溪的诗句不可言尽,但王维的那首《过青溪水作》则是最好的。“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他笔下小溪之境界,仿佛思想的清流。
同样,我们不能无视动物与虫鸟构造出的境界。老虎在深山崇林的一条瀑布下打盹,苍鹰在巅峰的一片巨石上伫立,忽有剧烈的山风吹来,林木呼啸,老虎睁开眼警觉地四下张望,苍鹰啁啁叫着,展开双翅冲上云霄,谁能说这不是境界?那年我去宁夏的鸣翠湖,在湖边的一根树桩上看到了一只苍鹭,与四周忙碌的鸟儿相比,它只是伫立,目光忽高忽低地注视着天空和湖水。是失恋,还是被众鸟抛弃?那样孤独。在我看来,它长久地伫立是在孤独中清高,形成唯我独尊的境界,就如在喧嚣的街头我见到过的那些默默站立或静坐沉思的人。
万物无一不沉浸在境界中,我们何不在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自然境界映射人的感官与心灵,必然会有人的境界。盘腿坐在溪水边,闭目聆听溪水清流,什么都不用想,只是享受溪水之低吟,这便是佛所说的空相。佛这样说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一花一叶,本是它自有的境界,却给人以生命的启迪。陶渊明在东篱之下采摘菊花,悠然间,远处的南山映入眼帘,飞鸟结伴归来。于是,他诗兴大发,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出《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如此幽美的自然物象,让陶渊明忘却了世俗的烦恼,找到了生命的理想之境以及灵魂的皈依。
闲下来,我会在唐宋诗词中感知境界。王维曾隐居于秦岭终南山的辋川,其诗篇将自然境界与心灵境界糅合在一起,构成了无念无欲的佛老境界。读他的《鹿柴》,感知到的意境是: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一片古木参天的树林,一抹涂洒在苍冷青苔上的晚霞。凝神的诗人忽闻隐约的人语,生命刹那间与古刹、幽山融为一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全诗四句二十字,却是境界一词的绝妙注解。
王维隐居的终南山距我近在咫尺,在溪水旁盘腿坐下,沐浴山风,倾听鸟鸣,捧读古诗,这样的境界,真好。(赵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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