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地一样质朴无华，深情款款

□钱欢青

上映才没几天，播映《过昭关》的影院和排片场次就已经很少了。烈日下跑到很远，孤独地坐进影厅，黑暗中银幕亮起。庄稼、土地，老人、小孩、哑巴、司机、中风的病人、简陋的房子、突突突的三轮摩托车……画面一帧一帧过去，时光慢悠悠流动，一种久违的质朴无华又深情款款的叙事，就像风吹万物的大地，竟然让人感受到如此绵长悠远的诗意。

不是风花雪夜、浪漫爱情才有诗意，平淡的生活，广阔的土地，漫长的公路，那一个一个孤独而忧伤的人，在时间的潜流之下，更别有诗意。

故事十分简单，即将上小学的宁宁被父亲送到乡下爷爷家过暑假。爸爸在城里干装修，很忙，妈妈即将生二胎，没人管宁宁。爷爷偶然间得到了一个老朋友的联系方式，老友中风住院，时日无多。正好孙子也想出门旅游，于是，爷爷决定带上孙子，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去千里之外的三门峡看望老友。一部奇特的“乡村公路”片于是徐徐展开。

七十多岁的爷爷和七岁的宁宁，历经沧桑后的宁静缓慢，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纯真构筑了影片的情感底色，填充在这底色上的，是真切绵密的生活细节。爷孙俩去地里收西瓜，宁宁找个土堆尿尿，爷爷过来说，“宁宁你不能在这儿尿尿，这是你老爷爷的坟，你在这儿尿尿，不就尿在你老爷爷的头上来吗？”然后孙祖俩自然而然有了“爷爷的爷爷”的对话。

爷爷的河南方言不急不缓，他用自己的善意面对孙子和路上遇到的一切：一个做生意被骗、企图自杀的年轻人，一个暴躁的货车司机，一个孤独的养蜂人。无论遇上什么人，爷爷都“以不变应万变”，始终泰然处之。爷爷的“不变”也变成一面折射社会人心的镜子，但令人欣慰的是，折射出来的光线即便躁动，也都在爷爷的镜子前安静下来。略让人觉得遗憾的是，影片对那个企图自杀的年轻人的表现太过刻意了。

在爷爷恒定的宁静和善意以及绵密的生活细节之外，扎实地托举着影片的，还有那些隐而不显的故事：爷爷年轻时父母因批斗而亡，自己在劳改农场差点没命，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才渡过难关，他要去三门峡看望的那个人，就是曾经在农场里的朋友；爷爷的哑巴堂兄，因为小时候一次说谎，断送了哥哥的性命，在忏悔中独自养哥哥的儿女，一辈子不再开口说话；那个孤独的养蜂人，父母饿死于三年自然灾害，自己不愿跟随子女进城生活，独自养蜂守坟。这些故事通过爷爷和他人的对话交代，在影片平淡的影像背后，汇成了一条汹涌的人生河流。你看不见，却听得到它汩汩流动的声音。

片中还有三代人之间的紧张和微妙，老人独守农村的孤独和荒凉等等，都意味深长。片中爷爷给孙子讲伍子胥等故事时，以默片配合爷爷的声音，逸出一笔现实之外的画面，很有意思。夜色之中，三轮车上，孙子睡不着，央求爷爷讲故事。爷爷在夜空下唱起《过昭关》，嗓音苍凉而豁达：“我好比哀哀长空雁，又好比龙游在浅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针线。唉嗨嗨嗨。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生命就像过昭关。爷爷说，他就剩最后一关了。这个历经劫难依然满怀善意的老人，这部质朴无华又深情款款的电影，会让人有更多勇气去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有更多勇气去过自己的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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