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一生中最喜悦的日子应该是五岁到十二岁的时候。
那时候我在乡下,在少陵原上。
没有进小学,我的心就野了,总是希望摆脱父母的束缚。父亲在工厂,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母亲则忙得昏天黑地,爷爷奶奶管不住我,那完全是肆意的日子、自由的日子。
看到邻居养猪,我也闹着要母亲买猪,不过是想乘着喂食之际,给猪抓痒。先抓颈,再抓腰,手慢慢地移到肚子上,抓着抓着,猪便陶醉似的侧卧在地,做梦了。养猫,逗它捕捉蝴蝶、纸团或乒乓球。用弹弓瞄准栖在树枝上的麻雀,狠狠地射出土块,将其打下来,若是活着,就用线扎起翅膀,放在地上玩儿。撵兔,往往是在收割小麦以后。一声呐喊,农户就变成了猎户,宁静的田野骤然紧张。生产队的男社员除了老者,几乎全体出动,狂追野兔。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是赢家,但我也跟着跑,穿梭于天地之间,不过那时候还不理解它的伟大和神奇。
农民套着马或牛犁地,锐利的铧钻进去,黄土便翻到两边。黄土翻着翻着,遂形成一条向前慢慢延伸的沟渠。一晌下来,就犁半亩,一天下来,就犁一亩。几个把式一齐上阵,百亩地便犁完了。农民把种子扬下去,几日之后就是青翠的麦苗。
一个人或约上几个伙伴在田野割草,也充满乐趣。凡是不长庄稼的坎上、梁上或垄上,都长着蒺藜和狗尾巴草,这是黄土的慷慨。
夏日的下午或黄昏,正在场里折腾,忽然电闪雷鸣,我和几个伙伴还未跑到村子,瓢泼大雨便劈头盖脸地下下来。不过刚刚换了衣服,便发现一道彩虹从东至西,沿着终南山悬挂着。冬日,虽然狂风扫叶、尘埃劲吹,不过仍会半遮着眼睛,看树枝断裂、柴门猛撞。下雪了,少陵原上一片宁静,仿佛黄土及生长着的麦苗全睡了。爷爷奶奶也禁不住出门,去田野里有坡的地方踏雪。
我在小学一年级时还怯生,三年级后与大家混熟了,便发现同学之间是另一个趣味十足的世界。那时候作业少,老师总是在下课以后,于黑板的一角留两道题或三道题,无非是为了巩固知识。也没有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班或别的什么补习班,完成半页纸的作业后就剩下玩了。
我们的游戏项目都很传统,有抽猴、滚铁环,还有摔跤、掰手腕,既锻炼了身体,又培养了感情。
那时,各家各户都不设防,串门是常事。班上有32个同学,我无不跨其槛,入其屋,浏览他们的贫穷,也阅视他们的温馨或生分。没有多少信息要交流,也没有什么计划要沟通,十岁左右的孩子常常是在沉默的空隙出现一句或两句简单的叙事。
我同学的父母多是农民,普遍是难得有水果糖的,而我父亲则会买糖给我。我会分享出半块馍,偶尔会分享出一颗糖。同学分享出的往往是红苕,或树上的枣子。
我不仅在生我养我的焦村串门,因为认识了邻村的同学,有时会串门至邻村。几年下来,我不仅熟悉了焦村三个队的所有巷子,也熟悉了通往邻村的小路,和小路两边的白杨树或绚丽的晚霞。
1973年春节以后,我便到杜陵中学上学了。五个班的205个学生集合起来,接受校长的训诫。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女生遭到另一个女生讥讽说:“你以为自己还小啊,中学了!”那个女生红着脸,急忙解下红领巾,装进自己的口袋。我忽然意识到,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变得有一点凝重了。
我曾经一再咀嚼那些舒放的日子,虽然没有像当代的孩子这样孜孜于书本学习,所掌握的书本知识显然也颇为贫乏,不过置彼此于广阔的人生背景,到底孰强孰弱还不可轻率论定。吾辈通过自己的体验区别了人类和动物,并充满感情地建立了人类与动物应该有的一种关系。吾辈降临于这个世界,就生活在自然之中,大地的形势与高天的深邃,是看见了、听见了,而且把对自然的感受永久地留在了灵敏的手指上和脚掌里。更重要的是,吾辈始终保持着对事物的兴趣,求真也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吾辈的知识一直处于积累状态。不仅如此,吾辈还努力使知识增值,这就是保持思想的活力。
也许没有那些舒放的日子,吾辈的心已经疲惫不堪,精神也已经萎靡不振。若如此,何以建设人生并享受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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