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绿化带 ■王吉友

攒了半辈子钱，终于购得一套135平方米的三居室，别提有多高兴啦。考虑老了腿脚不灵便，加之囊中羞涩，所以要了一楼。虽然光线差些，比不上金三银四，但毕竟进出方便，也算满意。精心装修之后，油漆味还没散完，就督促老婆娃尽快搬家。窝在租赁的两间民房快20年了，洗个澡都要等老婆娃不在时烧两盆水，把窗帘拉上像做贼一样匆忙抹一下，更别提早上上个厕所还得排队，闷的兮兮了。老婆骂我窝囊，我只有低着头不吭声，咱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能出我个大学生，已经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曾经几次作为后备干部，最终还是焯漏（一种炊具）打水一场空。虽然在单位混了20年还是个小科员，但比起扛锨上人市的初中同学来讲，也知足了。

搬进新房，偌大宽敞的空间，多年压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许多，摆一个“大”字躺在席梦思床上，激动地一夜睡不着觉，毕竟有个自己的窝了，再不用看房东的脸色行事。白天我喜欢站在阳台张望，看到路过的熟人老远就打招呼，只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搬了新房。当别人面带笑容地问：“你也搬到这了！”心里美滋滋的。一个月之后，当初的狂喜和新鲜感就过去了，每月工资的一半要给银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为新一代房奴。站在阳台，窗前的绿化带成了我主要观察和思索的对象。

我的窗前栽植着一排冬青，紧挨冬青后面栽植着一排胳膊粗的国槐。小区建在昔日的良田上，土地颇为肥沃，四月天，几场春雨之后，冬天刚栽植的冬青吐出了新芽，新冒的春芽，在阳光哺育下，一天一个样，争先恐后往上冒，在没有束缚的环境中一枝比一枝长的高。我窗前的三棵胳膊粗的国槐，栽植时就被剃了头，三根光杆杆笔挺肃立在冬青的后面，就像三个守卫冬青的卫兵。直到五月间，左右两边的两棵国槐头顶上才冒出细嫩的新芽，显得弱不禁风。而中间那棵国槐，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知是地不够肥沃，还是栽植时伤了根系，树身由绿变黄，由黄变干，始终没有见发出新芽。在它旁边茂盛的冬青中，有两枝特别壮实而且长的欢的枝条，在整排冬青当中有“鹤立群鸡”的自豪感，在微风的摇曳中似乎在嘲笑枯萎的国槐，大有逞能和称霸周围的架势。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日，我无意中惊奇地发现在枯干的国槐旁长出一棵柳树，于是，我认真呵护，精心施肥浇水，生怕那个顽皮的小孩跑到冬青后面把它折了，编成柳枝的帽圈戴着玩。柳树长的很快，开始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还和它“鹬蚌相争”，但柳树必定适应环境能力强，它很快长过了冬青，两年多时间，已经长成一人多高，占补了国槐的空缺。垂柳在春风中飘动，宛如美女的秀发。我暗中庆幸，这是上天赐给的一棵树，虽然没有国槐那么珍贵，但必定也算充满诗意的风景树，为我的阳台遮阴挡阳不成问题。

我们的小区比较大，远离闹市区，有四十多栋多层住宅，四千多户人家，就像一个小社会，住上安静而舒坦。小区大多购房者也许都是和我一样的急需户，三年之后，入住率达到80%以上。市场化的物业管理陆续走向正规，统一着装的保安队、清洁队和绿化队在小区亮相，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就在“天欲做春无去处，只堆浓绿柳梢头”的时候，有两名绿化工来到我的窗前，在我紧喊慢喊还没来得及走出屋阻挡时，他们毫不可惜、毫不怜悯地一镢头将那棵柳树从根部砍断扔到一边，我争辩道，长得好好的树挖了干啥？他说领导说廉价的柳树和咱小区的档次不相配，领导让重新栽成国槐，只能服从工作安排。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又欢天喜地在空中摇曳，仿佛在嘲笑长的快的柳树最终没有逃脱被摈弃的命运。

一位绿化工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对我说，“又不是你家的树，你心疼啥？你想，一棵柳树一半块钱，一棵国槐近百块，昨天推销树苗的老板和物业经理在房间谈了一上午，不是只在你窗前栽一棵，全小区要补栽一百多棵，这里面的门道难道你不清楚？”啊，原来如此。

到了下午，绿化工手持电动修枝器，把那排冬青的前后和上面修剪的整整齐齐，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被拦腰剪短，再也没有炫耀的资本。我走近细心观察，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被电动修枝器剪得伤口最重，渗出的汁液直往下淌，宛如委屈的泪水。绿化工在柳树的位置，重新栽了一棵胳膊粗的光干干国槐。

又过了一个多月，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从被剪断的下面，重新长出了茁壮的新芽，而且长势很猛，很快又“鹤立群鸡”，冒出冬青的上平面一扎多高，它又在嘲笑重新栽植的国槐还没有吐出新芽。有一天，绿化工拿着一袋装有营养液的吊袋，吊在那棵新栽国槐树上，将针头插入它的皮下，就像人打吊针一般。没有多久，国槐慢慢换过性来，长出了细嫩的新芽。与此同时，那一排绿油油的冬青，又被修理了一遍。

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盛夏来临。我站在冬青旁仔细观察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经过两次剃头，元气大伤，有点泛黄的叶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锐气，老态龙钟，甚至于比周围的枝条还要苍老许多。

望着窗前的绿化带，我茅塞顿开，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世间的万物，各有各的位置，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明智之举，看淡名利才能知足者常乐。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前几年网上流传的一副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柳树和那两枝特别壮实的冬青的结局，不恰恰是自己20来年奋斗历程的真实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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