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事

□孔金泉

去看望父母。

父亲说，他今天去参观养老机构了。配套设施很全，驻院医生、绿油油的公园、健身设备、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三餐，卫生每天打扫，边边角角都窗明几净。价格乍一听也可以接受，一个月两千多块钱。

父亲问，假如瘫痪在床呢？工作人员告诉他，那得加钱，一个月大约多七百块钱左右。

父亲又问，家属可以陪护吗？回答是，不可以。他们那儿有全程护工，伺候你的吃喝拉撒，晚上睡觉也有人定时帮你翻身，绝对不会让你生褥疮。假如算上家属，那就得算两个人的钱了。

父亲算了一笔账，这就不合适了。什么都交给护工没必要，毕竟是外人，照顾上难免有瑕疵。像你妈这样，整天躺在床上不会动，这儿疼了，那儿痒了，至亲的人有时还会不耐烦，护工哪有这个耐心。

母亲患脑动脉瘤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除了在医院里，基本上都是父亲在照顾。母亲很胖，帮她翻一个身，都要大汗淋漓。刚开始的时候，母亲的语言表达能力尚可，现在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有时还词不达意。倒是父亲什么都听得懂，毕竟是糟糠之妻，在一起生活五十年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母亲睡着。现在母亲特别嗜睡，像个襁褓里的婴儿。母亲把父亲变成了拴在身上的牛马，上街买个菜都要火急火燎，怕她尿床了，糊得难受。

父亲体谅我们，虽然我们兄弟三个，但都忙得不可开交，像旋转的陀螺。大哥是快递员，一天两三百个件，顶着星星起床，挑着星星回家，有时饭都吃不上，买个烧饼垫垫，不饿肚皮就不错了。二哥在北京打拼，是一家制药厂的负责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天上飞，会议都把日程排满了。我在中学教书，教六个班的地理课，担着班主任，还负责学校办公室的材料工作，有时连个星期天都没有。中年不能闲，也闲不住，你一旦闲下来，你在单位里就靠边站了，前途和钱途都没有了。

父亲说过，只要我身子骨还硬朗，就不用你们管。但父亲毕竟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五脏六腑都亮起了红灯。他现在每天都要围着小区的公园转几圈，就是想着能多照顾母亲几天。

父亲跟我说，最近小区里的人又在风传拆迁的事，无风不起浪，即使今年不拆，也是早晚的事。

我说，没有的事。我们这儿太偏，开发商相不中。

父亲说，不开发最好。要是开发了也只能住到你大哥那里。

我住的小区是多层，没有电梯，像母亲这样的情况根本上不去。我曾提议，我可以把车库装修一下，但父亲拗着，说车库哪里能住人，房顶低，憋得慌。但大哥家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们的房子是二室一厅，仅容旋马，暂时空出来的一间卧室是侄子的，侄子目前在南京打工，刚谈了一个女朋友，正是谈婚论嫁，年假的时候回来，就冲突了。再说，年轻人都喜欢干净，会不会嫌弃。

父亲说，要是拆迁了，回迁房至少得个两三年才停当。直接要钱吧，又不划算。

我说，真要拆迁了，我要钱，再给你们买个现房。

父亲似乎对我的话满意了，神情稍稍为之舒展。

那天，我和父亲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多。

我走的时候，父亲送出来。直到出了胡同，父亲的身影才在后视镜中消失。彼时，万家灯火，我的眼睛突然滋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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