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名”取“貌”

我曾在一个中药厂呆过，把一袋袋打好包装的中草药端端正正摆放在货架上是我的工作。“菟丝子”就是那个时间认识的，在没认识之前，我很好奇拥有这样女性化名字的植物长什么样。事实上，当我见到菟丝子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菟丝子在我的家乡叫禾乜藤。

菟丝子的美，配得上这个名字。它浑身金黄，细如粉丝。林子里的菟丝子，仿佛要出演一场盛大的舞会——它们以树为台柱，从上至下细细垂垂，像金子煅烧造出来的帘子，挂在舞台上。开花结果时，每一条菟丝子都像是一条精工项链，镶花佩果为钻。那精湛，只有最出色的工匠才能打造出来。它们漫天装饰，牵手搭肩，把树林当成闺房，把自己活成待字闺中的少女。它不像呆头呆脑的植物，更像是媚眼如丝，裙袂飘飘的空灵的舞者。它的纤细的身子晃晃悠悠在空中，风吹过，仿佛能听到它们银铃般的笑声。梦幻，美丽，轻盈，能满足所有少女对爱情的想象。

更多的时候，菟丝子像个技艺不好的织女，爱乱织纱巾。说她技艺不好是她把身子当金丝，毫无章法地随心所欲，把头巾编织成一张破网的形状。也许这是它的艺术行为，那些枝叶被它装饰出来一种朦胧的美，远远看去，薄薄的金黄，丝丝垂吊，倒也很具参差美。

菟丝子柔软而细长的身子呈嫩嫩的黄，浑身没有一丝可供支撑的力量，软弱得像一根发丝，连独自站立的机会都没有，以寄生为活，几乎是个懦夫。它们以群生为主，且家族庞大，交往尤其是密切。一般情况下，无法丈量它的身高，更不能分辨一株菟丝子的来龙与去脉。看到它们繁杂而缭乱纠结在一起，让人想起粗心大意的主妇手里的毛线团子。

如果你真以为菟丝子的寄生是懦弱无能的，那你就大错而特错了。菟丝子有菟丝子的生存之道。跟身边的植物相比，菟丝子的体型无疑是细弱的，然而它高可与参天大树齐天凌云，低可与青草匍匐于地面。没有笔直硬朗的躯干吗？倚靠大树。没有庞大的根须汲取足够的营养吗？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积攒。为了轻装上阵，它进化成为寄生植物后，它攀附在树干上，缠绕在草叶中，它将身子紧紧贴在寄生物上，用亲吻般的亲密无间瓦解对方防线，不经意吸取对方的营养。它的身子布满无形的“嘴巴”，拼尽全身的力量活出彩。

我曾在一丛蓬乱无章的菟丝子前翻找，想试图看看它吸取营养来源的根须，或者看看到底是一双怎样的“脚”能舞出这么摇曳的步子，能爬行千枝万树。但我并不能如愿，除了缠绵的藤蔓，几乎没有一丁点儿根须。它们是从别处潜来的伏者？还是空降军？再往树上看看，它们的身子全部凌空在树冠，树根下面根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难道它们真是空降下来的仙子？

也许有人鄙视菟丝子的寄生虫生活，吸取别人的养分白白长出来一副妩媚的样子，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然而，在中药里，菟丝子是一味享有盛誉的良药。中医以为肾为先天之本，而菟丝子以柔克刚，在补肾方面有良好疗效，大概与它所汲取树干的阳刚精华有关吧。如此看来，寄生所得也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了。

菟丝子背得住骂名，也担得起盛誉。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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