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有间 □朱辉

外婆家在近郊一个小村庄里，村里每户人家都是独门独院，总体上和谐宁静。最近村子要拆迁，大家以后都要住进高层还建楼了。包括外婆在内，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并没有为将要“发财”而喜悦，反而忧心忡忡。城里住得那么拥挤，一幢楼里一两百户，邻居之间能相处得好吗？

外婆她们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我所在的小区就很乱。绿化带大多被破坏了，有的成了私人菜地，有的被倒上水泥、打上地锁，成了私人停车位。先下手为强，不管违不违法，占上了就是你的。一些非高端小区，公共资源往往被肆意侵占，由此引发的邻里冲突也层出不穷。究其原因，或许源于自然界动物都有占地盘的本能，“地盘之间”产生交集就会发生冲突。人类似乎也有类似“基因”，独门独院的居住环境下，彼此界限分明容易相处；邻里过于密集地共处，冲突点就特别多。然而人类毕竟不同于动物，他们有智慧解决这一难题，小时候我的一些经历就说明了这一点。

我的童年是在上海度过的，记忆中的故乡是一条条阡陌纵横的里弄和一幢幢石库门老屋。我常设想一个外国人早上站在某幢石库门房子门口，看着两层楼的小房子里竟然陆陆续续走出了五六十个人，不知道他的嘴会张得多大。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们的物质生活还很匮乏，邻里之间的关系却比现在融洽。每回自己家做了点自以为好吃的东西都会与人分享。我们家最拿手的是包馄饨，做好之后便由我来完成“运输”任务。楼里邻居太多，家家都送，不仅财力上吃不消，体力上也做不到。端着碗一路上难免遇上不在“计划”内的邻居，如果是成年人难免彼此尴尬，小孩就无所谓了。于是从六七岁一直到十二岁，这差事我干了好几年。

送出去的是馄饨，人家送来的是汤圆、粽子、菜包子……奶奶会让我们记下往来账，大体上一来一往，“收支平衡”。

“吃人家的，拿人家的，一定要还情。千万不要把别人的客气当自己的福气，不管有意无意，占人家便宜会被人家瞧不起！ ”奶奶常常这样教导我们。

由于地方狭窄，石库门房子里公共用水区域往往只有四五个平米。各家水龙头上下分三排重叠安装着，洗衣服都要排队轮流洗。虽然寸土寸金，然而每家都会安装一个木盒子，将自家水龙头锁起来。有人觉得上海人小气，这是怕别人偷水。其实这样做可以让大家用起水来都心安，不然瓜田李下，每个人都有偷别人水的嫌疑。

不仅用水不方便，老房子里倒水也比较麻烦。二楼住户只有通过楼梯口窗户外的漏斗倒洗脚水、洗菜水，每回倒的时候都要高喊“倒水了！ ”，以免溅到楼下正在洗衣服的邻居，即便深夜，也得喊一下，怕万一楼下还有人。

现在老年人跳广场舞、暴走经常引发邻里矛盾，那时候没有广场舞，“暴走”倒时常可见。每周总有一两天，大爷大妈们举着小旗子绕着街道、社区边走边喊口号，诸如“开展爱国卫生运动！ ”之类。既锻炼了身体，还传播了正能量。他们在行走过程中会给行人、自行车留道，到了马路边走人行道，从不上机动车道。选择的时间多在早上上班以后，所以从来不会引起社会矛盾。

在拥挤的生活环境下怎么建立和谐邻里关系？四个字“亲密有间”，这个“间”就是大家都要守规矩，要多替别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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