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不情愿地被母亲拉上车,去给“老烟鬼”磕头。
“老烟鬼”是母亲家的亲戚,住在最偏僻的穷山村里,按辈分我该叫他姥爷。他的烟瘾很大,一身烟味,满口黄牙,站在他一米远的地方就会被呛得咳嗽。我一见他就烦,私下里称他“老烟鬼”。
听奶奶提起过“老烟鬼”,说他壮年时常来我们村,因为石油管线就横亘在村北面,他是为偷油而来。他“油耗子”的名声传遍了方圆几里。人们盼着他来,因为他偷完油留下的油口喷出许多石油,一夜之间结成固体,转日乡亲们便铲回油块,留着冬天作炭火。可妇女们聚起来拉家常里短时,总要把“油耗子”的事摆出来细细评说,骂“老烟鬼”品行不端,干偷鸡摸狗的龌龊之事。冬日一到,乡亲们的烟囱里冒出了黑烟,降雪日子,不敢再穿白衣服出门,怕被黑雪染了洗不出来。
“老烟鬼”的妻子是个要脸面的人,乡亲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回家后就生闷气。“老烟鬼”从那之后,染上了烟瘾。妻子不堪重负,吊死在家中。我一直认为是“老烟鬼”的罪过。
汽车进了山羊包,这个穷困的小村庄,在过年时也换了一番气象,张灯结彩,鞭炮声也东一声西一响传了出来。不过,村里的羊膻味照旧会扑鼻而来。因为村里大多数是养羊的主,故名山羊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烟鬼”的干咳一声连着一声,和门外野狗的叫声你争我抢,互不相让。我见到了“老烟鬼”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里屋炕上还坐着他老娘。听奶奶说她本该早死了,得了重病,又被“老烟鬼”送进县城医了过来。三个儿女都是他一手供养的大学生,都很孝顺。
我看到了“老烟鬼”的颓丧模样。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眼皮浮肿,面色蜡黄,用嘶哑的声音问候我们:“一家人都来了。”我受不了他那模样,受不了他身上那呛人的烟味。
母亲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坐下来。母亲叫我过去,给“老烟鬼”磕头。我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望着他。母亲催促说,叫“姥爷”,跪下磕头。我叫了声“姥爷”。“老烟鬼”高兴地说:“小子,你磕头,我给你压岁钱,磕一个给一毛。”我心里发痒,又感觉他脸颊泛红,怕是喝醉了在说胡话。我性子倔,看不惯“老烟鬼”,就想着让他多给我几块钱。
我扑通跪在地上,磕了第一个头。头撞在了水泥板上,“老烟鬼”坐在木板凳上咧开嘴笑了。母亲也高兴,去了厨房。“老烟鬼”没想到,我会磕到头晕目眩,站不起来。时间过了一刻钟,“老烟鬼”吸了三支烟。他仔细地轻声数着,等我躺在地上时,他站起来拉我,欣喜地说:“你给我磕了200个头,我没算错,就该给你20块。”
“老烟鬼”把我领到靠椅上坐下,又转身去掀墙柜的帘子,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匣子,拿出了四张五块钱,笑着递给我,我刚要伸手接,被母亲一声呵斥吓得缩了回来,母亲骂道,给你你就要啊,真不知好歹,你知道20块钱多贵重吗?她又对“老烟鬼”说:“舅,别当真,孩子大了,磕头是应该的,不能再给钱了。”“老烟鬼”争不过,拿了一张五块的钱给我。虽然五块钱在当时也很贵重了,但我还是对“老烟鬼”心生厌恶。
论关系远近,“老烟鬼”不该给我这么多钱。我更没想到,临行前“老烟鬼”单独找到我,又将三张五块的钱塞到我手里,说:“小子,好好念书,别跟你妈说,自己留好,上大学用。”
我后悔当时拿了那钱,对一个穷苦老人来说,那几乎是他的家底。
之后的几年,由于种种原因,我没再去给“老烟鬼”磕头,但我一直挂念着他,每年都让家人带话向他问好。他也常感叹“小子有出息了,不愿进山村了”。
“老烟鬼”在一个风雪之夜去世。雪停了,街道上,屋顶上一片洁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早就把“老烟鬼”忘了。除了儿女,再无人过问。有一次过年回家,鞭炮声稀落了,街道上三两行人。路过山羊包,我想起了“老烟鬼”,想起了那20块钱。
我走到他墓前,天空又飘起了雪。我对着墓碑说:“‘老烟鬼’,我考上大学了,多亏了你的20块钱。又过年了,我给你磕个头。”我扑通跪下,把头深深地磕进了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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