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正在转暖 （小小说）

映泉题记：几年前，我采写《米仓山人家》，住在诺水河边的一所小学里，见一年轻教师很抑郁，我当时对他说，有什么诉求你就说，说出来或许会敞亮一些。

一枚树叶自由自在地款款飘落，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感染。我想到小时候吹水泡泡的情景，那水泡泡在空中飘呀飘呀，甚是优美。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过于天真，我嘬起嘴追逐着飘落的树叶，我想让树叶像水泡泡一样，优美地在天空中多停留一段时间。

树叶并不理解我的意愿，还是悠然自得地降落，我的心纠结到了极点。我无法知晓树叶这个样子是不是故意在和我作对，但我看到树叶落了，落得是那样坦然，无声无息地融入地面，像是回娘家一样那么自自然然。

我无法平息这一瞬间的心情，我燃起一支烟狠命地抽着。我足足抽了几支，烟依然无法排解我内心的郁闷，我似乎感到脚下的烟蒂在笑我的愚蠢。我裹了裹穿的棉袄，仿佛产生了厌恶这个冬天的念头。

树叶还在有一枚没一枚地飘落，我感到这个冬天虽是暖冬却依然寒冷，我担心我有没有信心挨过这个冬天。我胡思乱想地问自己，要不要出走离开这座山区学校呢？我突然想到诗人海子，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么激动人心呀！可惜我既没有海子的才气，更没有海子的超脱。

这个冬天，每到黄昏，我都会产生一些怪怪的念头。我看到和我一同进校的胡丽丽，她调走了，走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刘军也走了。我们三个可是同时进校的啊。他们都走了，我仿佛感到了某种孤独和伤感。

多么美丽漂亮的胡丽丽，有她在学校，就像有一只百灵鸟在学校，时刻都可以听到她甜丝丝的歌声。仿佛她就是学校的生机，她走了，歌声走了，欢乐走了。在她走的那一天，尽管她走得很急切，很悄然，没有和我告别，我也隐隐有点不舍。

刘军走得是过于匆忙。那天，他一个人去家访，说是他班上一名学生三天没来学校了，家长也没有给学校说一声，适逢星期六，刘军就到这个学生家里访问，结果他挡不住山里人那种纯朴的热情，被学生家长留下喝酒，回返的途中，因为昏昏沉沉摔下了悬崖，死了。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刘军去了哪里，学校也无从知晓，待到他家访的下周二，一位山民发现了尸体报告给派出所，让我们去认尸，我们才了解了原委。

刘军干净地走了。学校争取给他报一个因公牺牲，结果，因为是休息日，家访时又没有给领导汇报，再者，还是酒后摔死，又找不到适合他因公牺牲的政策条文，按传下来的说法，没有政策条文事儿就很难办。他那好不容易挣得的一个稳当饭碗，就这样在悬崖上摔碎了。

我当时没有多看刘军的父母，我怕那悲戚的哭声会让我做噩梦。我和那位学生的家长接触过几次，每次，他都是声泪俱下。他说，他儿子得了肺炎，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就在自家的山边采了点草药在家里调养，也没给刘老师告假，刘老师到他家，他们一家都很感激，就买了点包谷酒和刘老师喝了几杯。谁会想到刘老师就殁了呢。

刘军走了，我就接替了他这个班的班主任。周一到周五，我每天和班上的学生跑操，每天上课，每天批改作业，我感到天天都是忙忙碌碌的。而在闲暇的时候，特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那呼呼的寒风敲打着窗户，灯光一闪一闪的，我就有些后怕。在上课的时候，我越来越不敢正视那位得过肺炎的学生，我看着他，我会想到刘军。我也不敢把我的想法和别人诉说。我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焦虑和抑郁。当然，在离市区二百多公里的大山里，只要你把领导分配的活儿干好，谁还会在乎一个人在想什么。

有时，我无端地羡慕起胡丽丽来。我羡慕她的美丽，我羡慕她的歌声，我羡慕她说走就走离开了这个寂寞的地方。我也无端地责怪刘军。从小学念到大学，好不容易挣了个公家饭碗，说没就没了。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国家培养了他十几年，还没有报恩父母，还没有报效国家，走得实在匆忙，走得实在让人伤心。

就在这样一个冬天里，我蜗居学校，成天和孩子们打着交道，我感到很累，尤其是心累。我不知道这样的心境还要持续多久。

过了些日子，上面给学校配了一台电脑，同事们都争着去玩，一个个先后都学会了上网，学会了挂QQ与人聊天。那一段时日，电脑几乎就没有歇过。但这样的光景并没有延续多长，冬天还没有过完，一个个都厌烦了那种虚假的与人互表衷肠，他们觉得毕竟自己身处深山，够不着那外面繁华的世界。再后来，有人玩起了智能手机，微信也开通了，白天黑夜，虚拟的东西更加热闹。

而我则一直萎靡着，我始终无法忘掉胡丽丽和刘军，我不知道他们的阴影还要困扰我多久。周一到周五，我和学生跑着操，我给学生上着课，我给学生批改着作业。

也就在这个冬天晴朗的一天，我无精打采爬到了学校后的山坡上，枯黄的落叶更加加重了我的伤感。我突然意识到生命的渺小和脆弱。我流泪了，冰冷的泪水让我感到十分的卑怯。而就在此时，我发现几只山雀在树枝上跳跃着，热情地鸣唱着，他们像是无视这寒冷的冬天。我望着山雀，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浪。受山雀的激励，我像是自己给自己注入了勇气，突然就大声地吟诵起了这样的诗句：

在冬天的指导下/山坡上的树叶黄了/枝头出嫁的叶子/经风轻抚/忽高忽低地着陆。一只、两只山雀/口衔干瘪的果实/于裸露的枝梢上张望。山岚缠绕的旷野/大雪来了/这曼坡的生灵/依然乐观地踏访着春天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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