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法库县人周刚曾被强迫劳动4年。黑龙江省依安县人孙海达曾被强迫劳动5年,获救后在哥哥家居住。黑龙江强迫劳动案的一些被害人曾在化肥厂干苦力。他们得爬上十多米高的原料堆,将一袋袋化肥原料搬下来。
与家人失联的5年时间里,90后孙海达是这样度过的:每天干苦力至少12小时,甚至连干两三个通宵;没有一分钱工资,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喊累,更无法逃离。时刻为他准备的,是监工的拳头、木棍和铁钩。
今年28岁的孙海达是黑龙江省依安县人。和他一样遭遇的,还有另外51名男子。他们分别被四个犯罪团伙控制,先后被带至黑龙江和内蒙古的建筑工地、林场、工厂从事体力劳动,直到2018年4月底被警方解救。
2019年1月4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的系列刑事判决书显示,四个团伙的13名犯罪分子因犯强迫劳动罪,被一审法院分别判刑1年至6年。这四起强迫劳动案的52名被害人中,不少人是智障、聋哑、文盲、流浪人员,他们在遭遇诱骗、拘禁、殴打之后,被犯罪分子控制,失去自由和尊严,不得不长年累月进行重体力劳动。
近日,记者到黑龙江、辽宁等地采访被害人,探寻事发工地,揭开这些“劳奴”的苦难一幕。
A
“劳奴”:每天干活至少12小时,有人累了歇息被打得吐血
今年36岁的周刚是孙海达的工友,家住距沈阳约80公里的法库县内。2018年4月回家后,周刚一直呆在家里,偶尔跟父亲到附近的工地干些零活。
过去4年,他去过了很多地方。他和一些工友去了黑河市北安粮库“扛麻袋”——卸货、搬运粮食,去哈尔滨的多个建筑工地干苦力,去大兴安岭采金银花,去内蒙古盖牛棚、锯木,还去了位于哈尔滨延寿县和双城区的化肥厂。
往返黑龙江和内蒙古的这段“旅程”,对周刚、孙海达他们而言,留下的是屈辱和苦难的记忆。
“天天干活,连过年那一天都没有休息。”孙海达说,他们白天除每顿吃饭的半小时,其他时间几乎没有歇息,经常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甚至得通宵地干。
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让工人们苦不堪言。但大家都不敢反抗——他们惧怕工头和监工的拳头,以及他们手上的木棍、铁锹。
裁判文书显示,多名被害人证实,工头李云刚手下的监工窦义坤,曾用一种叫“炉钩子”的铁具殴打过工人杨某、沈某,导致两人受伤出血;被刘振华等人控制的工人“老穆”,曾被“打得吐血”;从工地逃回敬老院的汤琐(化名),牙齿曾被打掉三颗,头部有五六道伤痕,两只脚磨出了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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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工陷阱:包吃包住的“力工活”
当年离家外出找“力工活”时,周刚等人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劳奴”。
来自辽宁农村的周刚生活压力比较大。2008年他在一场车祸中受伤,住院昏睡42天才醒来。“从那以后,他脑子反应有些迟钝。”他的表姐告诉记者,周刚妻子后来离家出走,扶养老人、孩子的重担都落在他的肩上。他除了干农活,还经常在农闲季节外出务工。
2014年4月16日,周刚去沈阳的长白劳务市场找“力工活”。此后四年,他没有回家,也未跟家人联系。他的父母发动亲戚朋友到各地寻找,上电视台播放寻人启事。可那四年,周刚像从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他是被一个“老板”带走的。据周刚回忆,当年他在沈阳长白劳务市场呆了几天,和其他“站大岗”的农民工一样,在路边等候苦力差事。有一天,一个身材发胖的中年男子来到他们中间。后来他才知道这“老板”叫刘振华。
“他说工地上要人,包吃包住,每天140块钱,按月结工资。”周刚当时提出每年要回家两趟——他不放心家里的父母和7岁女儿,刘振华爽快答应了。于是,周刚和另外10名农民工随刘振华坐火车去了哈尔滨。他和4个工友被安排到市郊一处建筑工地。半个月后,他们被刘振华用面包车拉到了黑河市北安的一个粮库。
在粮库的工地,周刚认识了已在这里干了大半年的孙海达。比周刚小8岁的孙海达,被骗来工地之前曾在农场和榨油场打工两年,都没拿到工钱,只好出走另找工作。
孙海达当年为了找事做,在哈尔滨火车站呆了五天。他说,当时身上没钱了,只能在车站一带乞讨。有一天,一个中年妇女跟他搭讪,还买盒饭给他吃,让他去工地干活,“有吃有住还有工资”。孙海达便跟她走了。
没多久,他被“转”给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正是“老板”刘振华。孙海达被直接带到黑河市北安粮库,和其他工友一起“扛麻袋”。
后来,孙海达、周刚一起辗转黑龙江、内蒙古多个工地,成为“难兄难弟”。和他们一起干活的,一般有一二十个工人,干的都是体力活。
这些一起干活的工友,大多和周刚、孙海达一样,被犯罪团伙从劳务市场、火车站等地骗过来。
裁判文书显示,一共有52名受害人被刘振华等四个犯罪团伙控制和强迫劳动。
其实,当年被带到工地没多久,孙海达、周刚就发现,所谓的“力工活”完全是场骗局——他们的工钱根本就没有指望。
在几十个工友中,周刚应该是拿到“报酬”最多的。他干活力气大,还会开叉车,受到工头刘振华的“器重”。四年里,他领到了第一个月的3千元工资,后来陆续领了2千元零用钱。其他工友,有的拿过30元、50元,有的拿过几百元,更多的人从没拿过钱。
C
逃跑和认命:失去自由和尊严的日子
周刚、孙海达和工友们拿不到工钱,而更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失去了自由。
在刘振华等人的控制下,工人们不能跟外界联系,只能日复一日地劳动。许多劳工想逃离,但他们首先得摆脱工头的监视。
被骗来的工人到了工地后,刘振华会在附近租民房,让十多个劳工挤在一个房间睡。他安排监工张文辉或王友同住一个院子,院里的铁门会上锁,钥匙均由他们掌管。
工人们干活的时候,刘振华和他手下的监工会在旁边监督。厂区的铁门一般也是上锁的,工人想逃离现场十分困难。
有一年,工人们被安排到大兴安岭地区塔河县采金银花、挖山药。周刚以为找到了逃跑机会。
那天,周刚和另一工友在山上挖野生药材。趁监工没留意,他和那名工友往山下跑了40多里。周刚说,当时为了凑路费,他还扛着一袋药材,估摸着可卖得三百块钱。可就在山下卖药时,他和工友被“举报”。刘振华等人开车赶来,把他俩抓走。
被押回工地的周刚挨了一顿打。他记得,监工张文辉用铁锹殴打,致使他腰部受伤,痛了很长时间。
大概半年后,在化肥厂干活的周刚又尝试逃离。他从厂区悄悄出来,一路狂跑。可一小时不到,他就被开车追来的监工抓了回去。
孙海达说,也有少数工友逃跑成功的,但他自己“运气不好”。他记得,刚被骗到工地不久,刘振华等人就以“办保险”为由收走了他和工友的身份证。大伙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只能听从摆布,日复一日地重复三件事:干活、吃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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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52名被害人脱离苦海
黑龙江这四起强迫劳动案的犯罪团伙,是因为一名工人的出逃,才浮出水面。
2018年4月底的一天下午,正在干活的孙海达看到几辆警车开进了化肥厂工地。有警察拿着喇叭喊,让所有人停止生产,配合调查。
孙海达、周刚等人被奴役的苦难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救”大家的,是一位姓沈的工人。52岁的沈某是江苏人,他和一些工友被工头李云刚安排到中哈高科劳动。2018年3月27日,他从化肥厂工地逃出来,沿着铁路沿线逃跑。幸运的是,他被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双城堡派出所的民警发现。
同年4月24日,经黑龙江省公安厅指定,哈尔滨铁路公安局侦办这一系列强迫劳动案,称为“4·24强迫劳动案”。随后,系列强迫劳动案四个团伙的13名成员归案,他们分别来自黑龙江和吉林。同年12月上旬,四起强迫劳动案先后在哈尔滨铁路运输法院开庭审理。当月底,法院陆续作出一审判决。
奴役工人的犯罪分子得到惩处。另外,周刚、孙海达等人被强迫劳动的最后一处工地——中哈高科,事发后曾停产接受调查,目前已经恢复生产。该公司投资人张立伟说:“我们现在汲取教训,用的都是正规劳务公司的工人。”
然而,对于饱受苦难的劳工们来说,他们身体和心理的伤疤,短时间内都难以消弭。
(本版图文均据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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