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女人

□冷文

小时候见过的美人不多，堂姨妈算是其中一个。

对于堂姨妈的美，我是很难说得清楚的，因为在我孩提时的印象中，美貌大抵是与年轻靓丽相匹配的，当然现在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也还是这样认为。

堂姨妈年轻时的模样我没亲眼见过，我对她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并且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参加工作。我只能从照片中看到她年轻时的样子：未经化妆的容颜出落得非常俊俏，其端庄标致与出众，毫不逊色于后来我见到过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大牌明星。

堂姨妈的好看，并非孤芳自赏的那种，我对她好看的认识，其实更多地来源于周围的人对她的评判。堂姨妈每每到家中做客，都会引得邻里前来观瞻。年轻时她来，人们会夸她漂亮，好看！人到中年她再来，人们还是会夸她漂亮，好看！直到有一天，90高龄的堂姨妈顶着一头雪白的浓发精神矍铄地出现在电视上，讲述自己当年是如何迎接新中国成立的情景时，大家依然夸她漂亮，好看！

记得幼年时街坊黄婆婆曾经问过我：晓得我们为什么都觉得你堂姨妈特别好看不？我摇头表示不知。黄婆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些小娃仔肯定不晓得哟，你堂姨妈是大家闺秀，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民国年间贵州时发大水，她那时小小年纪，也就约莫十来岁的样子，就懂得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了，还带着家丁蒸了好多糯米饭团，用芭蕉叶包好，抬到码头分发给灾民。有几个女子能像她这样胆识过人，深明大义？她不美，谁美！

黄婆婆的这番话，算是对不谙世事的我给予了一点对美好事物评判准则的启示与拓展，也改变了我后来对美的认识。

我年轻的时候，也没少被人称赞好看，甚至有人告诉我，他们一家为了能看到我从楼下经过，而挤在厨房的小窗前观望。我听到这样的“笑话”也从来都是一笑了之，不敢当真。因为我知道那种所谓的好看来自于青春年华，跟一个人是否真正美丽并没有多大关系；随着时光流逝，那种“女大十八变”的光鲜，很快就会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到那时，你曾经拥有的那种青春之美就会变得很模糊。只有那些冲破日月和穿越时光的美，才会让人惊叹其中的奥秘。

我离开职场后，常跟女友惠子泡在一起，我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读书、逛街、享受美食、到郊外摘野菜等等。有一天不经意间，我问她，可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惠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见过啊，我奶奶就是！她在窗下纺线的画面非常唯美，那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记忆里，我觉得画面里的奶奶就是这世上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原来惠子家有一台手摇纺线机，闲暇之时，奶奶便会坐在机前慢慢纺线，她手里的一堆乱麻会被一根根抽出来捏接成线条，然后经过纺车，将一丝丝细线变成一股股粗线，织成厚实的衣裤鞋袜，让一大家子在温暖中度过了腊月寒冬。窗下纺织的奶奶，神态安详，动作娴熟，不慌不忙，情暖心房。奶奶做梦都不曾想到，这个普通如常的劳作场面，竟然会成为孙女眼中最美的风景。而奶奶，自然是这风景里最美的女人了。

奇巧的是，我也是有几分喜欢这种懂针线的女人的。我觉得懂针线的女人多有几分沉静，性情大多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她们在做针线活的时候，既显得专心致志，小心翼翼，又显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一旦急了，可能就会乱了阵脚，不是针错线乱，就是扎伤手指。在这样一种特定的氛围里，也养成了她们在为人处世上的一些特质，比如温文尔雅 ，谨小慎微，文质彬彬，讲究礼俗，总之一副十足的小女子模样。与那些轻佻庸俗、粗鄙强悍、锱铢必较的女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即使是纳鞋底那种不需要太动心思的活儿，几个凑在一起唠嗑的婆姨，也多是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很少见到一边地动山摇地扯起嗓门吵架骂人，一边飞针走线，能把鞋底纳得呼呼响的。在针线起落的高山流水中，女人的天性也随之变得温婉可人，情之绵绵，意趣深远。

闲暇时我也会学着做点针线活儿，权当闲情逸致，愉悦身心。因为没能像那些刺绣的女子有一双巧手，我只能做些粗针长线的简单活儿，如做一些小枕套、小床单、小被套、小桌旗什么的送与有需要的亲友。这些手工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与灵气，但在材质的选取上，我多半会首选那些贴心的纯棉面料。纯棉的面料软而舒适又带着几分古朴，握在手里和盖在身上都会有一种舒适感。做得最多的是一种叫“随手拿”的简易包，不论自用与送人，都显得自然平朴，而且环保。

偶尔，我也会把做针线活当作梳理情绪的妙招、缓冲压力的出口、排解郁闷的良方，在针线的挥舞中让一颗浮躁的心得到颐养与修复。更多的时候，是带着一份纯粹与感恩，并在世俗得失的云淡风轻中，把平凡的小日子过得多一点诗情画意。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永远都做不了像堂姨妈那样大义凛然威武阳刚的大女人了，但做一个能把平常日子过得不那么粗糙的小女人还是极有可能的。故此，守着小女人应有的那份贤淑优雅，也就成为我努力的方向了。

贤淑优雅的女人，一般都具有得体庄重、善良谦逊、通情达理、自尊自爱的高贵品质，能做那样的女子，当属最美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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