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金娜
每逢家宴吃到意兴阑珊,姑姑总喜欢重讲一段陈年往事:大概是我五六岁时,有一次去姑姑家玩,我和表哥趁大人不注意,合作把一大筐鸡蛋砸到墙上,结局就是满屋流金,大人皆惊,史称“砸鸡蛋事件”。
小孩子干坏事有个便利,就是长大后可以用一句“我没印象了”弹回所有的指控。听着无赖,却往往是事实。我每次重听“砸鸡蛋事件”,和表哥茫然微笑对视,脑海里拢共也就唤醒一秒钟的蒙太奇——自己望着墙上稀巴烂的鸡蛋拍手欢呼,非常快乐。至于作案动机,完全没印象。虽然姑姑讲故事的语气总是温柔低回,眼含欢喜,但我因为心虚,连带觉得姑姑的表情里也蕴藏着跨越时空的惋惜和啧啧称奇。事后我和表哥没挨收拾,想必是托福于我家没有打孩子的传统,以及我俩小时候长得都非常可爱,常让大人无能为力。
表哥从小就是淘气包界的扛把子,鬼点子无穷,“砸鸡蛋事件”只是他调皮捣蛋光辉岁月里的流星一瞬,不算特别了不起。我小时候却是公认的老实小孩,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非常羡慕表哥淘气的名声。因为我早就发现“淘气”在大人眼里总跟高智商与创造力相关。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严肃的孩子,偏爱宁静与秩序,任大人们把我放在哪儿都行,几个小时后肯定还在原地,和绿植盆栽一样是皮实的装饰物。有些内向的孩子被认为是“蔫巴淘”,我却连“蔫巴淘”也不算。“蔫巴淘”的孩子依然有惹祸的才能和执行力,“蔫巴”只是他们的行动风格。我就缺乏搞破坏的禀赋和勇气,所以突然做出砸鸡蛋的壮举,让人难以吸收,于是事情的定性只能是,我“玩诈尸了”。
“诈尸”除了它诡异的字面意思,在东北方言里还是个粗俗幽默的比喻,用来形容小孩玩大劲儿了后的精神状态。一旦进入那魔魔怔怔的异度空间,家长想管也来不及了,玩到“诈尸”的小孩很快就会因为心神承担不住过多的兴奋而产生挫败感,最后以愤怒大哭告终,哭完就老实了。我小时候完全不懂心理学的奥秘道理,但对于那种玩着玩着突然悲从中来的无助感印象很深,于是更觉得淘气是一件挺不上算的事,除非有人带着,这个人就是我表哥。
每年假期结束,从奶奶家回到自己家,没有了表哥的指导和助威,我就恢复了盆栽小孩的属性。偶尔干出调皮事儿,也多属意外。唯一让我津津乐道的事迹发生在我小学时。一次我在姥姥家吃完午饭,突发奇想爬上卧室窗台,假装飞檐走壁。结果一个不稳,摔坐到一盆仙人掌上。表妹牺牲午睡时间,帮我摘了一小时的刺儿。我长大后喜欢给人讲这故事,心里为自己闯祸的原创性和喜剧效果感到相当得意。
没想到这个让我珍爱的往事竟然也发生了反转。前一阵我跟表妹聊天,聊起这事,表妹笑着打断我:“姐,坐到仙人掌上的人是我,你才是帮我摘刺的人啊。”我听后大惊,默然良久。表妹小时候确实比我淘,按正常推理,她说的很可能是事实,我也拿不出反驳的证据。可我实在习惯了这个回忆的主人公是我,从爬,到摔,到仙人掌刺扎在肉里的痛痒,记忆那么稳当、精确,就跟瓦特发明蒸汽机引发工业革命一样没有争议。现在让我把这故事拱手退还给表妹,太晚了。在姥姥家窗台上决定飞檐走壁的那一瞬间,对于一个木头木脑的乖小孩来说,可是一座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里程碑,淘气包们不会懂。
想来想去,我决定继续偷偷把仙人掌勇士的故事记到自己的账下,除非我以后能回忆起更胜一筹的调皮往事做替补;或是有一天姑姑忽然宣布,“砸鸡蛋事件”过后其实还有更精彩的续集。那我一定要听个痛快,然后把双手穿过时空的云雾,好好掐一掐那个顽童的胖脸蛋,对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转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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