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推开窗子的时候,阳光还没有缓过神。薄雾笼罩着窗前的绿树,恍惚间睡眼惺忪的样子,仿佛仍在梦里。水汽在竹树间穿行,犹犹豫豫地拉长了身形,放慢了时光。露水打湿的绿叶格外鲜艳,大概牛羊见了也不忍下口。绿色的景夹杂着些许枯黄,在园子里流动,仿佛要去了天边,任是我怎么呼唤也不肯回来。
吱吱呀呀地拉开木门,门外的雾气扑面而来,清晨的味道在屋内蔓延。竹梢轻轻荡漾,在初秋的清风里簌簌作响。而后一缕阳光打在竹叶上,像是园子扯住了太阳的长发。一丝丝的阳光穿透竹树环合的小院,照在玻璃窗上,驱散了雾气。秋日的天气里,枯黄的草和凋零的叶仍是稀疏的一片,绿色旺盛地占据主色调。火红的虞美人遍地盛开,轻盈的腰肢在微风里摇曳,偶尔抖下罗衣,如易安词中所写:“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我坐在桂树下,看着一片竹叶滑落,栖息在水面上一叶成舟。竹下水井盖上,蹦上一只大公鸡,伸长了脖子打鸣。我听见外婆在园子里唤丫头,我便匆匆放下浇花的舀子,往田里走去。
外婆在园子里,露水打湿了裤子,汗水浸透了上衣。初秋的清晨又带着微风,外婆依旧穿得单薄。她收拾着今天早晨采摘的蔬菜,一捆一捆地扎好,放到竹筐里。我帮着她整理蔬菜,一点一点塞得满满地放在篮子里。外婆抽水浇园,铺天盖地的水花溅落在园子里,停留在蔬菜叶子藤蔓上,在阳光的斜射下亮晶晶的。等外婆浇完园,我也整理好蔬菜。外婆穿上褂子,挑着竹筐,我拎着篮子跟在她身后。此时天渐渐亮起来,小路上洒下点点斑驳的影子。我踩着铺好的石板路,一步两步在心里数着,偶尔还会跳过一格,外婆总是叮嘱我小心走路。小路两旁的白芷花开得正盛,白茫茫的一片,像雪花又像星星,带着浓郁蒿草的味道。清晨的草丛里还会开出一串串牵牛花,婉转地、盘桓着在自然里生长,昂着头看天空。纵使太阳出来小喇叭就会熄灭,但清晨的这一刻,小花仍然用力地活着。
小城的清晨是静谧的。我们走在大路上,少有行人。偶尔遇见的人,不是早起赶集的便是走街串巷卖豆腐、磨剪刀的。说是大路,也不过是只能容得下一辆小车的狭窄水泥路。我们走在道路的边缘,来往的车辆很少。我听见小巷里传出磨刀和卖豆腐的叫卖声,声音反复堆积在小城的巷子里。路边有一户人家的门前种着凌霄花,花开满了花架,远望如霞,近观似锦。外婆总是要摘下两朵,插在我的羊角小辫上。这时候的小城,将醒未醒的模样,偶有一声叹息,又沉沉睡去。
我们出了村子,便走到了集市上。道路两旁是法国梧桐,在秋风里摇曳着大叶子,我抬头看叶子也看天,外婆唤我,便匆匆往前跑几步。我追着风里的一片叶子,沿着道路一直向前跑。外婆总是让我慢一点,那时候我站在树下,也想慢一点长大。这些梧桐很粗壮,枝丫长得丰硕,每一片叶子都吃足了养分。秋风起的时候,落叶翻飞在我眼前,外婆总说“秋风起,要添衣”。我们踩着梧桐叶子,吱吱呀呀地往前走。我时常回头看这条路,仿佛一回首这个秋天就结束了,满地金黄的景色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
走到大街上能听见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许多卖菜人讨论今年的收成和菜价,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走在街道上,偶尔有人讨价还价。我和外婆找到合适的位置,放下篮子和竹筐。外婆搁好扁担,我坐在扁担上拿着水壶在蔬菜上洒水,新鲜的蔬菜洒上水变得更加清亮。人流逐渐大了起来,熙熙攘攘。许多人路过外婆的摊位问价买菜,我坐在一旁打理蔬菜。到了早上八九点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是最多的。叫卖声不断,余音在脑海里单曲循环,久久不散。
大街上人头攒动,我坐在街边更觉得自己渺小。人流不断向前推移,此时的小城像苏醒的活泼少女。灿烂的阳光洒下,让秋日多了一份温热。阳光照在外婆的脸上,黝黑的皮肤更加神采奕奕。等太阳洒满小城的时候,竹筐里的蔬菜已所剩无几。外婆数了数零钱,收拾好东西,牵着我的手回家。街边总有卖糖葫芦的,好像见到我叫卖声就格外高亢。回家的路上,外婆总是给我买两串糖葫芦。我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这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时辰。
小城里有许多店铺,小小的,很可爱的样子。东西很便宜,包子两毛一个,馓子两元一把,任何一种都够我吃上好久。回家的路上有一段石板路,高低不平,我却很喜欢。下雨天的时候,许多晃动的石板下面积满了水,一脚踩上去便能溅出水花来。外婆只怕我摔倒,从来不怕我弄脏了衣服。
晌午的小城像只活泼的猫,不会特别喧哗,一切在这里都是极为从容的。汽车呼呼开过不会大声鸣笛,更多人骑着摩托或者步行。我喜欢小店里的蜜角和推着自行车卖麦芽糖的爷爷,跟外婆走在街上,我总在寻找熟悉的身影。我折腾累了,便被外婆牵着慢吞吞地往前走。中午的小城暖融融的,太阳格外灿烂。我闭着眼睛,好像就要睡着了。阳光照耀下的梧桐叶子格外耀眼,银杏也像是收到了消息,不听人劝一般,簌簌地落叶。
小城睡醒了,默默地张望着我。我也睡醒了,张望着默默的小城。
我再回去的时候,是一年深秋。梧桐叶在我的眼前、脑海和记忆里翻飞。我也格外怀念五月槐花开的时候,满城绿色间洁白的一簇又一簇的香甜。我在熟悉的道路上缓缓走着,回头一望便觉这条路好长。外婆在这条路上走尽青春年华,我在这条路上走过童年,走到他乡。
时隔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做麦芽糖的爷爷,糖葫芦的味道也变得千奇百怪。那日我拖着行李箱清晨赶车,匆匆一别,终于这里成了我坐车路过也难再归去的地方。我们的一生,终究离家容易归家难。
小城醒了,我也该离开了。
作者单位:南京晓庄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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