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时逢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我也人至中年。回首四十年,与其说是通过自身经历折射出我们国家令人可喜的伟大发展与变迁,不如说是翻开自己充满辛酸与喜悦、疼痛与幸福的个人史。在我看来,因为时光消失不再,存留的记忆片段终归是幸福而令人伤感的。所以,当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尽量显得小心翼翼。让自己的文字远离浮华、绚丽,尽可能地质朴、再质朴一些,藉此获得些许心灵上的安慰。
1978年,三岁生日
1978年农历10月23日,这是我能记起的最早的生日。
黄昏,在地里劳作的母亲还未回家。此时,罐子坪炊烟浓烈,大院子逐渐热闹起来,先是一通唤狗唤鸭的吆喝,跟着是担水人一路洒落的水声。鸡鸭收敛闹腾一天的翅膀,聚集于锁闭的门前,等待着收拢。
七岁的二哥把油灯点燃,我已趴在长木凳上睡着了。五岁的姐姐轻轻揪我耳朵,喊着:“幺娃,莫睡了;幺娃,起来……”姐姐的喊声,却加深了我的睡眠。
夜色渐浓,九岁的大哥带着二哥做好晚饭。母亲唤醒了我,准确地说,我是被麻花香味给唤醒的。我揉揉睡眼,在半梦半醒之间,边啃麻花,边喝稀饭、吃干腌菜,感觉好极了。
那天,我的三岁生日。父亲在供销社上班,没有回家,母亲送我一把麻花作为生日礼物。姐姐是独女,也获得一把;大哥、二哥则各分得一半。白天,母亲去三清庙赶场,买了三把麻花,花去一角五分钱。
1981年,大火
那是一个初夏的上午。头天,我与伙伴一道刨开地里的红苕,虽然红苕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吃起来却嫩嫩的、甜甜的。于是,我便缠着父母去半坡挖红苕吃。
一只生蛋母鸡和塘里的余火被忽略了。在屋后半山腰的红苕地里,父亲的锄头刚挥动几下,大院子便浓烟滚滚,火苗很快窜上房顶。这场大火,就是我家母鸡生蛋后在火塘边刨食而引发的。我家因此遭遇到一场从未有过的灾难:衣物、床柜、桌椅等物什被烧得面目全非,仓里的粮食被烧毁,就连坛坛罐罐也被损坏得一塌糊涂。好在人们抢救及时,邻近房屋未受多大影响。
在亲友邻居帮助下,我家另外修筑了四间土墙房,择一个良辰吉日,搬离了大院子。
1981年,关于鞋子
小时候,我喜欢跟在母亲身后去赶场。因为街上有很多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很是养眼。母亲在卖了粮食、鸡蛋之后,总会给我买几颗糖果或一把麻花,那种香甜的感觉会存留在我内心里,久不消散。
我是家里的幼子,所以特别受父母宠爱,也因此养成了任性的脾气。在家里,对于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由我说了算,否则便胡闹个没完。有一天,我见一个同龄孩子穿的白色胶底鞋很是好看,便死活不肯再穿那双土里土气的布鞋了。那段时间,我家刚刚遭受火灾,正是困难时期,我却在母亲面前变着花样撒泼、哭闹,直到那双鞋子穿在我的脚上才肯罢休。
后来,我在街上看见好多孩子连鞋子都没有。在刺骨的寒风中,他们赤着脚走来走去,却显得那么快乐。我的心灵顿时受到深深的震撼!那是1981年冬天,应该是从那时起,我的任性有了很大改变。
1983年,发蒙
我清楚记得,我读一年级的两期学费都是五块五,上二年级学费才涨了,但依然没有突破十块钱。
父亲捎回学费,让母亲带我们去乡里学校报名,七岁的我该发蒙了。抽一个夜晚,母亲用红底碎花布为我缝制了一只书包。尽管不大好看,我却如获至宝。报名那天适逢当场,母亲顺便提了十几只鸡蛋去卖,使它第一时间就派上用场。
正式上学这天,母亲没有像以往那样让我穿哥哥的旧衣服,而是给我换上一身崭新的蓝色迪卡布衣裤,脚上则是一双崭新的黄胶鞋。走在上学的路上,我神气不已,伙伴们眼里也满是羡慕。
母亲特意缝制的书包,仅伴随我大约半年,当父亲给我一只绿色帆布书包,它便空闲下来。后来家里失盗,它似乎也悄然失踪,但母亲后来在床底意外找到了它,只是已被老鼠啃破一个大洞。母亲便用针线缝得牢牢实实,用来提挂面、鸡蛋什么的。
多年后,母亲在高兴时常对几个孙子讲起:“这是你幺爸小时候用过的书包呢……”
1986年,通电
春天来了,山湾里草木萌发。经过长久的蒙蔽,村里终于通电了。
母亲特意把我和二哥用墨水瓶制作的几盏油灯放到木格窗高处。后来担心被急骤的夜风吹落,又取将下来,小心安置于碗橱最下方的安全角落。
为保证所有房间都变得亮堂,父亲买回一背篓电灯泡。其中有20瓦、25瓦,也有几颗达到50瓦、100瓦。但母亲将它们通通放好,只给房间装上二十瓦的。与村里很多人家只用10瓦灯泡相比,这已够奢侈了。
之后不久,我家在村里最早将黑白电视机、收录机“娶”进家门。电视机只有14英寸,却每天吸引着男女老少前来观看,天擦黑,家里就热闹非凡。一早一晚,当收录机里的歌声响起,就成为村里人作息的时刻表。
对于那个春天,我至今感念颇深。因为通电,有了某种特别意义的开端,才有了幸福生活不断提升的可能。
1988年,修砖房
其实,自1981年因火灾搬离大院子后,经过三番扩建,我家已形成九间土墙房的“庞大产业”。但大人们不肯原地踏步,他们有着更加长远的打算。
那年头,乡里人介绍媳妇儿,女方会把男方是否建有砖房列为主要条件。为了我们三兄弟将来的婚事更加美满,父亲与母亲商量,决定拆掉其中六间土墙房,原地重建六间砖瓦楼房。不到一年时间,六间两楼一底砖房顺利落成,与周边矮旧的土墙房相比,颇为壮观。这幢楼房从开工到竣工,个中艰辛实在令人难以言说。由于家在半山腰,距离公路较远,大量砖块、水泥、沙石、水泥板等建筑材料全凭人力搬运,除了花钱请人,我们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而母亲辛苦更甚,额头的皱纹深了、密了。仿佛一夜醒来,母亲一下子就老了。
1996年,姐姐出嫁
依然是熟悉的唢呐旋律,依然充满浓郁的喜庆气氛。然而,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伤:姐姐出嫁了!这意味着,姐姐将成为别家的人。
与父母早些年打算不同,姐姐并未在村里出嫁。从1994年起,我们已搬到父亲工作的碑庙镇居住。姐姐的婚事将母亲原有计划完全打乱:老家门前的香樟树,没有被木匠做成好看的箱子;下磅湾的金竹根,没有被舅舅编成精致的花篮;狮子崖上的兰花,没有被姐姐串成漂亮的花环;甚至姐姐喜欢的好些物什也遗忘在闺房里,被时光尘封。
当迎亲车队满载着彩电、冰箱、洗衣机等丰盛嫁妆离去,我看见父亲的双眼红了,母亲早已泪水涟涟。望着姐姐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奔涌而下。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比什么都珍贵,那就是亲情。
2002年,旧照片
过年了。我们一家十四口人齐聚乡下老家,三世同堂,暖意融融。大年中午,父亲高兴地喝下两杯红酒,给四个小孙子每人发了一个红包,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相框,给孙子们看旧照片。
在陈旧的相框内,旧照片泛出枯黄的痕迹。在之前的某个时段,它一定是新鲜的,表面有着湿湿的粘性那种新鲜;而相框也是新鲜的,就是油漆尚未干透、散发着刺鼻味道的那种新鲜。在父亲和孩子们手中传递的一张合影照,边缘因返潮而显得模糊。里面有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姐姐,中间皱着大鼻头的小家伙就是我了。在那个贫困年代,一家人衣着简朴,却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望着旧照片,默默无言。我多想将时光拨转,让照片恢复新鲜的粘性,让相框重新散发油漆未干的味道,让自己返回童年,再感受一番细致入微的亲情呵护……
2006年,进城
1998年冬天,我结婚了,老婆与我同住一个小镇。短短八百米迎亲路,前有八辆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我家那辆长安牌面包车。婚礼虽然简朴,却分外热闹与喜庆。
婚后头几年,我们与父母住在一起,家里大凡小事基本不用操心,因此可以放开手脚做好自己的事情。2005年,我在城里购买了一套电梯房。当我们可以用幸福生活来回报父母之际,母亲却不幸患上恶性肿瘤,虽经多方医治,仍狠心离我们而去……2006年底,父亲找了一位老伴,也在城里买房生活下来。此时,老家已没有让我太过牵挂的人,我便放弃小镇上的一切,毅然闯入城市,接受生活的新一轮挑战。
从2007年起,我先后在报社、电视台工作。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我走遍身边的山山水水,亲眼见证了我们国家在改革开放进入第四个十年之后那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从村村通泥土路,到户户通水泥路;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到高速、动车成为生活日常;从村里大量田土荒废,到焕发生机的土地流转、乡村振兴……每个人都在经历的变化,细微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2013年,父亲返乡
父亲常说,乡下老家才是根。在城里住的那几年,老家的事情无时无刻不挠动着他的心。这年春节刚刚过去,父亲便带着老伴回到老家,修缮房屋,养起鸡鸭,过上恬淡而惬意的现代农家生活。这一年,与老家相距不远的高速公路也通车了,于是,逢节假日驱车回乡住一阵子,成为新的生活常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家所在的山乡以前名不见经传,却隐藏着丰富的文化旅游资源。当人们还在疑惑与观望时,一条为发展休闲旅游项目而兴建的柏油路已通过我家屋后,接上了山下的省道。区里重点发展的万亩油用牡丹也漫山遍野生长,形成浩瀚之势;尤其春夏时节,山里到处是花的海洋,美若仙境。听父亲说,坝上将建设滑草场、跑马场,村里还在规划幸福美丽新农村,未来或将打造为风情特色小镇……就这样,父亲时时传递的与乡下老家有关的好消息,让我们第一时间就分享到那份喜悦。
流年似水,匆匆远逝。相对于国家40年来的巨大变迁,我们同样经历许多。值得欣慰的是,千千万万个小我与伟大祖国奋进的方向是一致的,朝着更加幸福的生活目标,我们承载着共同的责任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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