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柿饼

□汪海琴

一日下午，在办公室里批改着试卷，孩子他叔打来电话，说在我家小区门口，给我捎来了一点柿饼。因不便走远，我让他送到学校门口。白色的塑料袋里装着两斤左右柿饼，长长的橙红色的柿带缠绕着、包裹着，它们思念着曾经的骨肉相连。拿出一个柿饼，软乎乎的，握在手心仿佛尚有余温。小叔子说这柿饼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是用炭火烘烤的。心想难怪呀，这柿饼咋没有柿霜呢。走在回家的途中，迫不及待地先吃它一个，软糯香甜依旧。几天之前，电话里询问过小叔子乡下可有柿饼买卖，未想很快就吃上了，孩子他叔办事挺可靠的。

近期秋雨连绵，总不出太阳，连人都快发霉了，根本没法子晒柿饼。我当然知道，这柿饼应该是年且七旬的婆婆弄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趁着雨停的空档，白头皤皤的婆婆，不太灵巧的身躯，高举着长长的竹竿，从柿树的枝头夹下一个个柿子，脖子酸痛，手臂发麻。回到家里挑拣出浅黄色稍硬的柿子，小心地削去柿皮，搁置筛箩里慢慢烘干。这火候得适中，大了会焦，弱了容易黏糊，烘烤时还时不时地要将柿子翻转身。

对于柿饼的喜爱，是在婚后。我的老家人多地少，莫说柿饼，连新鲜的柿子都难以吃到。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斤把柿饼解解馋，而且多半被母亲珍藏着，以备家中来客。趁着母亲忙活时，我偷拿一个，远远地躲进小弄小巷慢慢品尝，吃完柿饼总不忘舔舔嘴，回味一下刚才的味道，心想待会儿趁机再偷拿一个。记得当年家里买的柿饼，扁扁的，柿蒂还留在上面，柿饼的四向裹着一层白色的东西，似粉又似糖。母亲说那粉状物是面粉滚粘的，并不是真正的柿霜，柿霜吃进嘴里清凉而甘甜。

先生的老家，地处深山，农村的空闲地多，柿子、橘子、栗子、枣子、李子等果木也很多。一到深秋，柿子红灯笼一样缀满枝头。第一次见夹柿子，是在一个国庆小长假，那时陪着先生回老家看望老爷爷。老屋的转角处有一棵高大的柿树，枝叶已稀疏，柿叶由青转黄。老爷爷说，柿树不宜攀爬，枝干生脆，承重不行，容易折断，弄不好就会摔下树来。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取来细长的竹竿，顶端用刀劈开一个不长的裂口，口子里插进一小截细木棍，成一个“V”字型夹子。山里的阳光，懒懒地涂抹在老爷爷的弓背上，也斜斜地照射在柿树上。长长竹竿上的小夹子，瞅准鲜红的柿子，向其底部小心翼翼地探伸过去，稳准地卡进夹子，向一个方向慢慢地转动，柿树的小枝丫断了，柿子连在枝叶上，长长的竹竿一寸寸慢慢地退回身，鲜红的柿子很快到手，又到嘴了。若是手法不准，弄不好会“嘟”地一声掉到地上，熟透了的柿子就会砸成一坨糊，而黄色的未熟透的柿子好弄得多，这个正好可以做柿饼。摘柿子可是一项技术活，粗手笨脚的我是学不来的。多半时候在树底下捡捡柿子，偶有熟透了的柿子掉到蔬菜上，没被摔坏，便趁机解个馋。

摘回家的柿子，得赶紧削皮，只见婆婆右手握着月亮刀，左手轻捏着柿子，不停地转动，薄薄的刀片一路游走，一条橙红色的柿皮带很快翻转而成。我婆婆她老人家可以做到一个柿子只下一次刀，且柿皮不断。柿皮连绵成了长长的柿带，这柿带得特意留着与柿饼一道晒干，那样柿饼的味儿更醇正更甘甜。削好皮的柿子，齐齐地码放在篾盘里，放到秋阳里晾晒，柿果红得有些耀眼。夜里也用不着收回家，可放置屋檐之下或阳台之上，让夜露滋润着。日明星辉的映照，甘露的滋养，柿饼开始着霜了，一层层白色的糖霜粘附果瓤之上。可别小觑这口感清甜的白色粉末，据说还是一味良药呢。中医学认为，柿霜味甘、性平，能润肺止咳，生津利咽，可主治肺热燥咳，咽干喉痛，口舌生疮等，能治吐血、咯血，亦能消渴。据说北宋大诗人苏轼先生曾用柿霜治愈了自己的糖尿病。

摊晒柿饼最怕雨天，若不及时收回家，柿子很快就会发霉。连绵阴雨，只得用火烘干，弄不好就得扔掉。柿饼晒得半干，婆婆洗净双手，把柿子一个个轻轻地反复团捏数次，如此这般折腾，柿饼就会更加软糯。晒好的柿饼，连同成条的柿皮放在一块，易于保存。婆婆每年晒制的柿饼，都要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子邮寄一些，乡下的小叔子留一部分，同时不忘给我们捎一些。前多年，都是公公摘柿子。他会爬树，心又细致，可以大半天钉坐在树丫上，腿脚边的树叉上缀上一个大箩筐，满树的柿子他几乎一个不拉地统统摘下，很少有摔坏的。后来，我发现原来公公制作的工具更先进，长长的竹竿顶端并非“V”字型，而成了一个漏斗型。后来公公因病不幸离世，摘柿子、做柿饼这累人的活儿，只得由婆婆一人来承担。去年，天气晴好，晒制方便，婆婆差不多给了我十多斤柿饼，真是辛苦她老人家了。

轻轻咬开柿饼，清清凉凉，瞥见丝丝缕缕的橙红色果肉，芳香透亮，轻咬一口，香甜软糯。虽说富平柿饼名冠天下，可终究不抵婆婆晒制的柿饼得味，更没婆婆的柿饼吃着让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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